厚重的祠堂门被推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混合着香烛的味道扑面而来。
祠堂里烛火通明,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只有森严的、令人窒息的肃穆。
一排排黑沉沉的牌位静默地矗立在神龛上,仿佛无数双眼睛在冷漠地注视着下方。
莫冷凝走到供桌前,拿起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燃,动作优雅地插进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起。
南安辰一进去,甚至不需要母亲开口,就自觉地走到祠堂中央,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莫冷凝做完这一切,才缓缓转过身,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说清楚。”
南安辰抬起头,直视着母亲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甚至带上了点微弱的、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奢望:“我想留下她,让她…跟我一起上学。”
莫冷凝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冰冷的嘲讽:“南安辰,你到现在还没认清自己在南家的位置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剜向他心中最痛的地方。
“一个残次品。”毫不避讳地用着最伤人的字眼。
“生下你,真是我莫冷凝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送你去金普斯,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为什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南家的种,我不能让你太丢人现眼!”
“留下云姨在你身边伺候,是我对你最后的那么一点点温情。为什么?因为我终究不会放任你去死,你身上流着的血,好歹有一半是南家的!”
“你知道进了金普斯就会一路幼升小,小升初,初升高,人生成功了一半吗?”
“你知道你一年的学费有多少吗?南安辰你有什么可以回报给我的?”
她一步步走近他,审视着他。
“你有什么资格再去帮别人?你又有什么能力?”
质问带着轻蔑:“你自己活着都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还想当救世主?嗯?”
南安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话他听过无数次,可每一次,都像第一次听到那样鲜血淋漓。
他不想再听了,只想得到一个结果。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香烛味的空气。
然后重新睁开,依旧固执地看着母亲,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哑:“我想留下她。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
“任何事?”莫冷凝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瘦小的身板:“就你?好像任何事也做不了。”
南安辰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过于沉静、此刻却燃烧着微弱执念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的某种东西,让莫冷凝感到一丝意外,甚至是不快。
她这个儿子,平时像影子一样沉默顺从,犟起来的时候,却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在对视间,她倒也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这个她几乎从未正眼看过的儿子。
忽略掉那份令人不喜的阴郁和苍白,他的五官其实异常俊秀,睫毛很长,鼻梁挺翘,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虽然是个男孩子,却有种水灵剔透的精致感。
一抹算计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缓缓溢出她的唇角。
话锋,悄然一转。
“让我答应你,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南安辰的心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侥幸。
莫冷凝欣赏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过,今晚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并且,在这里,对着南家的列祖列宗立誓。”
南安辰眉头微蹙,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什么条件?”
“你必须答应我,”莫冷凝的声音里充满算计:“等以后,南家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无条件答应我要你做的任何一件事。”
南安辰的小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若你反悔……”
莫冷凝一字一句地吐出最恶毒的诅咒:“云姨,和她那个儿子阿诚,必将百病缠身,不得好死。”
供桌上的烛火跳跃了一下,昏黄的光映照着莫冷凝美艳却无比冷漠的脸庞。
在南安辰眼中,此刻的她不像母亲,更像索命的恶鬼,正微笑着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用他最在意、最想保护的人的性命来起誓。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牙齿都忍不住开始打颤。
看着母亲,眼睛里都是失望惊恐。
然而,想到云姨房间里那个刚刚获得一丝安稳的女孩,想到她抓住自己手套时那双绝望又希冀的眼睛……
他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声音,艰难地开口,试图做最后一点挣扎:“只许…做一件事情。而且,不能是害人的事。”
莫冷凝笑了,那笑容虚假冰冷:“怎么会?害人是犯法的。你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儿子’,不是吗?”
“儿子”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浓浓的讽刺,像一把钝刀,在南安辰的心上来回割锯。
好痛,痛得他好想哭,眼眶又热又涨。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硬生生把所有的泪意和委屈都逼了回去。
不能哭。
在这个女人面前,眼泪是最无用、最可笑的东西。
“好。”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祠堂里响起:“我答应。我发誓。”
幼小的南安辰此刻还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毒誓,未来差点要了他的命。
莫冷凝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根光滑的、暗红色的竹制戒尺。
“我是答应你了。”
她转过身:“但是,未经允许,私自带不明不白的人回来,坏了南家的规矩,该罚。这一点,你不会忘吧?”
南安辰垂下眼睑。
他没忘。以前他不是没受过。
在最渴望母爱、最不懂事的时候,他会偷偷跑来主楼。
会溜进莫冷凝的卧室,会在她一次又一次罚他时犟嘴,会哭着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不爱他,会一声声地叫她“妈妈”。
换来的,只是更严厉的惩罚和更刻薄的羞辱。
久而久之,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不再期待。
默默地脱下身上的毛衣,里面只剩下一件贴身的、不算厚的加绒保暖衣。
他挺直脊背,跪得笔直,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疼痛。
莫冷凝看着他这副隐忍顺从却又透着骨子倔强的样子,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又升腾起来。
真是个小犟种,跟他那个没用的爹一样!
她没有丝毫犹豫,扬手——
咻!啪!
戒尺带着风声,狠狠地抽在南安辰单薄的后背上。
一股尖锐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南安辰的身体猛地一颤。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跪着的身形晃了一下,又立刻强迫自己稳住。
咻!啪!
咻!啪!
冰冷的戒尺一下接一下地落下,精准地抽打在他瘦弱的背脊上。
疼痛层层叠加,像火烧,又像被撕裂。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嘴唇被咬得一片惨白,甚至渗出血丝,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
但他始终没有求饶,没有哭喊。
只是沉默地、僵硬地承受着这一切。
二十下。
终于结束。
莫冷凝随手将戒尺扔回供桌,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语气淡漠:“记住你今晚发的誓。人,你可以留下。但别再给我惹任何麻烦。”
“下周一,带她去你们班报到。现在,滚回你的地方去。”
南安辰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拿起地上的衣服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
后背火辣辣地疼,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
膝盖也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麻木冰冷。
他没有看母亲一眼,也没有去看那些冰冷的牌位,只是低着头,一瘸一拐,艰难地挪出了祠堂,挪出了那座华丽的主楼。
室外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反而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抬头望了一眼没有星星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朝着后院那栋清冷的小楼挪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
每一步,都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刚刚用怎样的代价,换取了一个陌生女孩短暂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