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荣国府这边。凤姐儿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心思活络得很。她料定探春那清高要强的性子,即使为贾环求得了前程,也绝不会特意跑去赵姨娘处邀功卖好,更不屑于去敲打。这“报喜”和“敲打”的活儿,还得她来做才最合适,既能让赵姨娘母子承了三丫头的情分,也好替那冤家办成了事儿,立下威风,先把赵姨娘那蠢货拿捏住了。
打定了主意,凤姐儿亲自到书房,拣了捆上好的宣纸,和几支精致的湖笔。又让平儿去库房里精心挑选了一匹上好的、颜色稳重的鸦青色锦缎料子,既体面又适合年轻男子。收拾妥当,便带着平儿,摇着帕子,往赵姨娘那处偏僻冷清的小院来。
赵姨娘正在屋里纳着鞋底,心思不宁,忽见凤姐儿带着东西突然造访,吓得一激灵,慌忙丢下活计起身让座,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这位厉害的“琏二奶奶”又要寻什么由头来整治自己。
凤姐儿脸上带着惯常的精明笑意,也不拐弯抹角,将手里的纸笔往桌上一放,指着那匹锦缎道:“喏,这纸笔是给环兄弟用的,念书习字,尽够了。这料子,颜色正,料子也厚实,姨娘你手艺好,紧着给环兄弟做身像样的新衣裳。”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赵姨娘那又惊又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才慢悠悠地接道:“等着他上衙门当差时,好穿。”
“衙门当差?” 赵姨娘一听这四个字,眼珠子瞬间瞪圆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二嫂子!您……您这话是……是何意?环儿他……他能当哪门子的差?” 她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带着颤。只当是要贾环去顶什么祸事一般。
凤姐儿把脸一板,摆出教训人的架势,数落道:“环哥儿如何就当不得差了?府里堂堂正正的主子爷,哪里比旁人差了?整天哭着骂着的怨旁人瞧不起,你倒是先小瞧了他了。”
“二嫂子,您快坐,我让彩云来泡茶。”贾环对凤姐儿还是很敬畏的。
“如今环兄弟有桩天大的好事,可是三丫头求来的!我说赵姨娘,你这脑子也该开开窍了!这往后啊,待三丫头好些!你当她心里不念着你们这亲娘亲弟?平日里,她在后头府里的靖安侯爷跟前,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赔了多少小心,苦心巴结着!今儿个,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了结果了!” 她故意把探春的付出说得极重。
“珩兄弟是看在三丫头的情分上,松了口!要把环儿带了去他的锦衣卫衙门里公干!说是在他手底下,挂个正经差使!不用他每日去点卯应差那么辛苦,也跟三丫头亲口保证了,绝不派他出外差!就只在衙门里头,跟着一位三品的佥事老爷,做些誊抄公文、整理卷宗的内务活儿!轻省又体面!” 凤姐儿加重语气:“三丫头还不放心,特意又求了侯爷,要他亲自教导环儿!这教导之恩,可比什么都金贵!一个月,还有二两半的俸禄银子呢!这差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凤姐儿说着,目光转向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贾环。她走到贾环跟前,伸手替他整了整有些皱巴的衣领,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长辈意味的叮嘱:“环儿这眼瞅着都十六了,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你这脑瓜子,说笨不笨,可要说读书考功名,怕也不是那块料。如今啊,你三姐姐为了你,不知道求了多少回,膝盖怕是都要磨出茧子了!总算拉下脸皮,舍了体面,给你求了这天大的好门口!你可得念着你三姐姐的好!万万不能做那等得了好处,还不知感恩,反倒摆出一副狗脸来的恶心事儿!若真伤透了你三姐姐的心,她狠下心来不管你了,你想想,你还能在你珩哥哥那衙门里待得下去?平日里,你们娘儿俩跟人家靖安侯府,能有多深的交情?有些话,嫂子不好明说,你自己心里也总该有杆秤!这府里,上头压着一个宝玉呢!你平日里又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出!若不是三丫头豁出脸去替你寻了这门路,你日后……能有什么活路?等着坐吃山空,看人脸色吗?”
她顿了顿,看着贾环渐渐变得严肃和思索的脸,继续道:“你那珩哥哥是什么人?当今天下第一等的大才子!圣上亲封的三等靖安侯!手底下管着十几万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往后,你也穿了官袍,成了锦衣卫的人了!听侯爷跟三丫头说话那意思,他是真打算亲自教导你!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手脚放勤快些,眼睛放亮堂些,老老实实跟着他学!千万千万,莫要给他惹麻烦!若是做得好,入了他的眼,他日后定然是要抬举你,升你的官的!前程就在你自己手里攥着呢!”
贾环听得心潮澎湃,又想起姐姐探春平日的种种不易,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挺直了腰板,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激动和坚定,连忙保证:“二嫂子放心!珩哥哥待我向来好,我心里都记着呢!姐姐自然是疼我的!我知道!她房里但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用,生怕我没有,每回都悄悄让侍书给我送了来!这些我都知道!都记在心里!偏偏……偏偏我娘……”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赵姨娘。
凤姐儿见状,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贾环的后脑勺,语气软了些:“好兄弟!难为你心里记着三丫头的好!到底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姐弟,血脉相连!三丫头没白疼你,也没白为你操心!” 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面色讪讪、手足无措的赵姨娘:“瞧瞧!你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个孩子通情理!整日就知道埋怨三丫头贴太太,不贴你这亲娘!她倒是想贴着你,可你能护得住她吗?你能给她争来什么脸面前程?她满心满眼抬举你这个亲娘!你倒好,把她当仇人似的,处处看不顺眼,生生把她往外推!偏偏她性子又强,受了委屈也咬着牙往肚子里咽,半句抱怨都没有!这往后啊……你也该学着晓些事理,明白点好歹了!要不是看在三丫头的面子上?府里上下,哪个愿意管你们娘儿俩半点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