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星光透过“求知者号”宽阔的舷窗，将舰桥内每个人的轮廓都勾勒得清晰而寂寥。林曦站在主控台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紧盯着全息星图上那个正以惊人速度远去的、代表“孤狼号”的光点。两艘舰船，如同投入墨色绸缎的两颗水滴，在无形的宇宙法则驱使下，背向而行，距离被无情地拉成一条越来越细、直至断裂的丝线。
舰桥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以及璃在数据终端前敲击的、略显急促的声响。赵烬双臂环抱，靠在驾驶席上，一双长腿随意地支着，目光扫过窗外无尽的深空，又落回林曦看似平静的侧影，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
那根连接着两个光点的虚拟丝线，终于在星图上彻底消失了。
几乎在它消失的同一瞬间，林曦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被她强行压入肺腑。她转过身，面向舰桥内仅有的两位同伴，黑发在星光照耀下流淌着墨色的光泽，眼角那枚天生的星状胎记，此刻仿佛也凝结着寒星般的清辉。
“根据星灵给予的坐标，我们的第一个跃迁点，在‘卡戎星云’外围。”她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音调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静，与方才凝望星图时的紧绷判若两人。“璃，我需要你重新校准长距离扫描阵列的敏感度，那片星域的空间背景辐射有异常波动，现有的联邦标准参数不适用。”
璃从数据流中抬起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分析镜，镜片上反射着快速滚动的代码：“明白。我正在尝试建立新的滤波算法，不过需要至少三次短途跃迁的实际数据来修正模型。”
“可以。”林曦点头，目光转向赵烬，“赵烬，舰船的日常维护和警戒轮值，由你全权负责。另外，我需要你评估‘求知者号’的极限跃迁频率和持续时间。我们未来的路，不会平坦。”
赵烬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放心，这老伙计我比谁都熟。只要能量管够，它能带着我们钻到宇宙的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去。”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正经了些，“不过，大小姐，咱们这算是正式被联邦‘放养’了，接下来的补给和情报，可得精打细算。”
“我知道。”林曦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的边缘划过，“所以，航行期间，非必要不启动高耗能设备，所有能量优先供给引擎、护盾和生命维持系统。研究计划我会另行安排，在获得稳定能源补充之前，一切从简。”
她条理清晰地分配着任务，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她首次在这个小团队面前，如此明确地展现出作为决策者和领袖的姿态。那萦绕在舰桥内的、因分离而产生的低沉气压，似乎被她用这种近乎强硬的专业态度，一点点地驱散开来。
璃重新埋首于她的数据世界，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试图从那庞大而混乱的、来自起源之井和星灵的馈赠中，梳理出关于星纹之力的、可以被现有科学体系理解的规律。对她而言，这未知本身就是最迷人的挑战。
赵烬则开始熟练地调用舰船自检程序，一道道状态报告在他面前的屏幕上闪过，他偶尔会低声咒骂一句某个老旧的管线需要特别注意，或者对某个部件的优异性能表示满意。星空是他的老战场，驾驶舰船穿越未知，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而在另一边，远离“求知者号”的“孤狼号”，正如同其名，悄无声息地滑入联邦边境错综复杂的小行星带阴影中。舰桥内的灯光被调到最低，只有主屏幕和战术面板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顾夜珩线条冷硬的侧脸。
“长官，我们已经成功避开第七、第九巡逻区的常规扫描。”阿凯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他指着动态星图上那些代表联邦巡逻舰队的、缓慢移动的光点，“根据截获的加密通讯片段分析，霍兰德派系对边境的掌控力度，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强。第三、第五星域的总督，上个月都更换了他的亲信。”
顾夜珩的目光落在星图之上，那片代表着人类文明核心疆域的、被无数光点连接的星域，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一张布满无形丝线的巨大蛛网。他修长的手指在战术板上快速划过，将几个关键节点高亮标记出来——军需后勤总部、情报本部下辖的监听站、几个重要星港的守备司令部。
“擒贼先擒王。”顾夜珩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霍兰德的核心权力，建立在他对联邦情报系统和部分关键后勤节点的绝对控制上。打碎这些节点，他的影响力自会瓦解。”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星图中央，一个被重重防御图标环绕的星球——联邦首都星，“曙光之城”。“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足够多的‘钉子’，钉进这张网的各个连接处。”他调出一份加密名单，上面是数十个名字和代号，有些后面标注着“可信”，有些是“待观察”，还有一些是“高风险，高回报”。“联系‘铁匠’，告诉他，我们需要他开始打造第一批‘钉子’了。”
阿凯神色凝重地点头：“明白。我会启用最高级别的‘幽灵’协议进行联络。”
布置完任务，顾夜珩向后靠进指挥椅，揉了揉眉心。连续的高强度思考和潜入行动带来的精神压力，即使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消耗。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战术板的边缘，那里是他刚刚推演战术时留下的凌乱线条和符号。而在这些繁杂信息的角落，一个极其简单的、由他自己无意识画下的星形符号，静静地躺在那里。线条有些生涩，甚至不够规整，与周围精密的战术标记格格不入。
他的指尖停顿在那个符号上，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消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波澜。随即，他用掌缘利落地将其擦去，仿佛抹去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数据。
当“求知者号”结束了第一阶段的常规航行，进入预设的巡航状态后，舰桥内只剩下璃还在值守。赵烬已经返回自己的舱室休息，为可能到来的突发情况养精蓄锐。
林曦也回到了分配给自己的休息舱。舱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舰船运行的微弱声响也隔绝了大半。她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似乎在这一刻才允许自己微微松懈下来。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她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间的浊气。
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枚小巧的、样式古朴的军用加密通讯器。这是顾夜珩在分别前，沉默地塞进她手心的。通讯器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主人的体温，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通讯器光滑的表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分别时，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缠绵的告别，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冰蓝色眼眸里，在那一刻，仿佛敛入了整片星海的沉寂与重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他说：“活着。”她也回他：“你也是。”
简单的两个字，承载着超越言语的千钧之重。
就在这时，她胸前佩戴的那枚家传的星纹玉佩，毫无征兆地，自主散发出了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辉光。
林曦摩挲通讯器的动作猛然顿住，低头看向玉佩。
那光芒并非持续不断，而是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了一次，淡紫色的光晕在她胸前的衣料上荡漾开一圈浅浅的涟漪，随即隐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星光在她眼底投下的错觉。
但林曦知道不是。
玉佩触手温润，与平日无异，那瞬间的辉光也并未带来任何能量波动或者不适。可一种奇异的感觉，却悄然在她心中滋生——那不是危险预警，更像是一种……沉睡初醒的懵懂，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在无垠星海的某个特定坐标上，被悄然触动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通讯器，又轻轻碰触了一下恢复平静的玉佩，抬眸望向舷窗外那片吞噬了“孤狼号”的、漆黑冰冷的宇宙深空。紫罗兰色的眼瞳里，离别的伤感如同退潮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新生恒星内核般灼热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