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护士那里得到“赵科长”这个关键线索后,姜澜和顾超精神大振。
“赵科长……卫生系统……”姜澜沉吟着,“范围缩小了很多。我们必须找到这个人,并且了解他的背景和行事风格。”
直接去卫生局打听一个科长,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姜澜决定采用更迂回的方式。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分头行动。姜澜凭借介绍信和沉稳的气质,以“交流学习”的名义,去了市里另外两家医院,旁敲侧击地了解卫生局内部的人事情况,尤其是姓赵的科长。他话语谨慎,只做倾听,不露痕迹地引导对方谈论。
而顾超,则再次发挥了他的“特长”。
他换下了来时那身略显扎眼的衣服,穿了件半旧的棉袄,混迹于区人民医院以及附近其他几个卫生所、药房的候诊区和挂号处。这里聚集了大量前来就诊、闲来无事最爱聊天的大爷大妈。
顾超揣着一包瓜子,见人就笑眯眯地搭话,一会儿帮眼神不好的老太太看看药单,一会儿夸夸大娘的围巾好看,很快就和几个常来看病的“老熟人”唠上了。
“大娘,您这咳嗽好点没?可得注意保暖啊。”顾超自然地递过去几颗瓜子。
“唉,老毛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这医院开的药越来越不管用喽……”大娘抱怨着。
“可不嘛,”顾超顺势接话,压低声音,一副分享秘密的样子,“我听说啊,是上面有些人不行,心思没用在正地方,光知道……”他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意味明显。
这话立刻引起了旁边几个老人的共鸣。
“小伙子你说到点子上了!”一个戴着绒帽的大爷凑过来,愤愤不平,“就卫生局那个赵胖子!赵启明赵科长!就不是个好东西!”
“赵启明?”顾超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大爷,您说的是哪个赵科长啊?很过分吗?”
“就是他!”大爷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话匣子打开了,“仗着手里有点权,吃拿卡要!你想办点事,不给他塞点,门儿都没有!我闺女上次办个执业证,硬是被他卡了小半年,最后托人送了两条好烟才给办下来!”
旁边一个大娘也忍不住插嘴:“可不是嘛!我儿子单位想申请个医疗器械,明明符合规定,就因为他没表示,愣是给驳回了!后来听说换了家送了礼的,立马就批了!这种人啊,良心都让狗吃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他,”另一个老太太压低声音,“不仅收礼,生活作风好像也不咋地,跟药厂那个女代表不清不楚的……”
你一言我一语,几位大爷大妈对着这个“赵启明赵科长”进行了一番深刻的“群众评议”,将其收受贿赂、滥用职权、作风不正的斑斑劣迹揭露得淋漓尽致。
顾超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飞快地整合信息。赵启明,卫生局某科室科长,贪财,可能还好色,风评极差。
打听到关键信息,顾超又闲聊了几句,便借口有事离开了。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快步回到小旅馆,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姜澜。
姜澜听完,眼神锐利如刀锋。他之前在其他医院也隐约听到过对赵启明工作作风的微词,如今与顾超打听到的细节相互印证,这个赵科长的形象立刻丰满且清晰起来——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一个贪婪且有污点的人,往往也是最好攻破的。”姜澜合上笔记本,声音低沉而冷静,“他知道自己屁股不干净,所以更容易害怕。赵家能让他办事,无非是利益交换或者抓住了他的把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直接去找他?”顾超摩拳擦掌。
姜澜摇了摇头:“不急。我们还需要更具体的东西。他收了哪些礼?和哪个药厂代表关系密切?具体帮赵家掩盖了哪些事情?这些,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一个能让他开口的契机。”
在姜澜和顾超围绕着赵启明科长制定下一步计划,觉得曙光初现时,一封来自红星公社偷偷寄出的加急信,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信是高悦偷偷摸摸写的,字迹有些潦草,能看出写信人的紧张和仓促:
“超哥、姜主任:
见字如面。公社出大事了!你们刚走没两天,县里就来了工作组,不知道说了什么。昨天,李丽姐和她娘突然就去街道办和公安局,说不告了,说之前都是误会,孩子就是赵秀的,她们认了!
紧接着,今天上午,公社大喇叭就广播了!说……说姜澜同志无组织无纪律,公然对抗上级决定,擅自离岗,给工作造成恶劣影响,经研究决定,免除其红星公社街道办副主任一切职务!
现在公社都炸锅了!赵家那边放鞭炮庆祝!顾超哥,你们快想想办法吧!
高悦 匆笔”
薄薄的信纸在姜澜手中被捏得死紧,边缘几乎要碎裂。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冰冷的石像。
停止了?李丽放弃了?
革职?一切职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为了这个案子,顶着巨大的压力,不惜违背上级命令,远赴千里追查线索,几乎赌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前程……换来的,却是后方彻底的瓦解,以及一纸轻飘飘却足以将他打入深渊的革职令!
顾超站在旁边,看完了信,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他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是无边的愤怒,像野火一样烧遍全身!
“他们怎么能这样?!凭什么革你的职?!李丽怎么会不告了?肯定是赵家!肯定是上面那些王八蛋逼她们的!”
顾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比姜澜更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尤其是姜澜被革职这件事!
他看着姜澜僵硬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绝和苍凉。顾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了姜澜在办公室说“就算脱了这身衣服也要讨回公道”时的决绝,想起了火车上那个沉默却纵容他依靠的肩膀。
现在,这身衣服,真的被扒掉了。
“姜主任……”顾超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他上前一步,想去拉姜澜的胳膊,却又不敢,只能无措地看着他。
姜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攥着信纸的手,信纸飘落在地。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所有的惊怒、不甘、失望都被强行压在了那冰面之下。只有那双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都要冷,里面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凝聚。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这个陌生小城灰蒙蒙的天空。他为之奋斗、为之坚守的信念和秩序,在权力的碾压和当事人的放弃下,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顾超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又痛又急,那股想要保护他、支撑他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他冲到姜澜面前,仰着头,不管不顾地大声说道:
“革职就革职!有什么了不起!那个破主任,咱不干了!”
他用力抓住姜澜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眼神炽热而坚定,重复着当初的承诺,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姜澜!我说过的,我养你!我顾超说话算话!我的店能挣钱!以后,我赚钱养家,你……你想查案还查案,不想查了,咱们就干点别的!天无绝人之路!”
不再是“姜主任”,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这一刻,顾超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少年,他挺直了脊梁,想要成为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实则瞬间失去一切的男人最坚实的后盾。
姜澜低下头,看着顾超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着少年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和近乎莽撞的担当。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顾超的话。只是久久地、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