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立于沉沦的黑暗之中,那道自墙壁裂缝透出的九幽之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冰冷的瞳孔中摇曳。
作为此方宇宙的创世主神,他对“九幽”的了解,远超任何生灵。
那并非简单的地狱或魔域,而是与他的光明秩序永恒对立、纠缠争斗了万古岁月的——归墟之地,是法则的暗面,是万物终结后意念与残骸的最终流向,是一切“无”与“终”的集合。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九幽深处的那些古老存在,为何偏偏在此时,掳走了惊蛰?”
“惊蛰,雷神雷渊神君的转世,身负神血与神骨,确实是难得的“资粮”。对于渴求力量、尤其是渴求至阳至刚的雷霆本源以中和自身死寂之气的九幽魔物而言,无疑是顶级的大药。”
“但为何,偏偏是现在?”
“惊蛰的神格尚未完全觉醒,力量远未恢复巅峰。此时吞噬,效果虽好,却并非最佳。九幽的老怪物们,何时变得如此急不可耐?”
“更关键的是,他们为何放过了敖子诺?”
“紫霞神君的转世之身,同样蕴含着精纯而强大的神血与神骨,其晨曦破晓之力,对九幽魔气的克制甚至比雷霆更为显着。若只为掠夺神性本源,没理由只抓一个,放过另一个,尤其是放过一个属性更为“对症”的。”
“除非……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锁定在惊蛰身上。”
“不是单纯为了神血神骨……” 明灯低声自语,重瞳之中法则流转,推演着万千可能,“惊蛰身上,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大的秘密?一个连九幽都为之动容,甚至不惜在我刚刚离开之后便来强行出手抢夺的秘密?”
这个念头一起,无数过往的蛛丝马迹似乎都串联起来。
惊蛰远超寻常转世神只的成长速度,他对雷霆之道那近乎本源的亲和与创新,乃至他能在杀戮中领悟度化真谛的奇特心性……
“是了,定然如此。” 明灯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
“九幽此举,绝非寻常掠夺,背后定然隐藏着更深层的图谋,或许关乎一场针对本尊启源,乃至针对整个光明秩序的惊天阴谋。而惊蛰,便是这阴谋的关键钥匙。”
“本尊不能再等了,必须亲自前往,一探究竟,并将那小子带回来——无论是为了兑现对花令仪的承诺,还是为了维护这方天地的平衡。”
想到这里,明灯不再迟疑。
他抬起手,对着那道裂缝,凌空划出一道繁复无比、蕴含着创世伟力的金色神纹。
“封!”
神纹落下,如同炽热的烙铁印在虚无之上,瞬间与那裂缝融为一体。
那道惨白污浊的光芒依旧透出,但其后的通道却被一层坚不可摧、流淌着本源之力的金色光膜彻底封死。
除非实力超越启源天尊,否则九幽魔物,休想再踏足此界半步!
做完这一切,明灯最后回望了一眼这被他亲手镇压的魔窟,眼神平静无波。
下一刻,他一步迈出,竟毫无防护,径直朝着那道散发着毁灭、腥臭、茫然、玄幻气息的九幽之光走去!
他的身影在接触那光芒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随即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片惨白与暗红交织的诡异光晕之中。
……
九幽。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甚至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空间概念。
踏入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幻。
脚下并非实体,仿佛踩在无数破碎的梦境与消散的记忆之上,软绵而失重,每一步都似乎会陷入无尽的沉沦。
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时而显现出扭曲的星河倒影,时而化作崩塌的宫殿残骸,时而又变成无数张模糊哭泣或狞笑的面孔,它们并非真实存在,只是过去时空留下的怨念残响。
离奇是这里的常态。
法则在此地是完全错乱的。
时间可能倒流,也可能加速,甚至在某些区域彻底停滞。
因果被颠覆,可能你先看到结果,才经历原因。声音会扭曲成色彩,思想会具象成触手可及的怪异形体。在这里,逻辑是最大的奢侈品,疯狂才是唯一的清醒。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死寂之中,却存在着一种病态的绚丽。
并非生机勃勃的色彩,而是那种濒死极光般的凄艳,是毒蘑菇伞盖上妖异的花纹,是腐烂沼泽在月光下泛起的磷火幽光。
这些色彩相互纠缠、碰撞,衍生出更多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色调,构成一幅幅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者瞬间疯狂的抽象画卷。
而支撑这一切表象的,是深入骨髓的虚无。
一种万物终将归于寂灭,一切存在皆无意义的终极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灵魂。在这里,希望是毒药,情感是累赘,连“自我”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永恒的“无”之中。
明灯周身自然流淌着柔和而永恒的金色神光,如同在无边墨海中点亮的一盏孤灯,将周遭的虚幻、离奇、绚丽与虚无都排斥在外。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迷障,直接锁定了惊蛰那微弱却独特的雷霆气息所在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向着九幽的更深处,踏步而去。
突然,就在他跨越一片由凝固的绝望与破碎的时空碎片组成的扭曲平原时——
“嗡……”
一道难以言喻的、仿佛亿万亡魂同时叹息的低沉嗡鸣,自无尽的黑暗深处传来。紧接着,前方那变幻不定的诡异景象骤然凝固、坍缩,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抹平,显露出一片绝对的“空无”。
在这片“空无”的中央,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物,缓缓具现而出。
那并非实体铸造,而是由最纯粹的寂灭之意、万古怨毒与归墟法则凝聚而成的……弩!
弩身如同扭曲的黑龙脊骨,蜿蜒盘踞,散发着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弩弦则是一道沸腾的、由无数挣扎哀嚎的扭曲灵魂压缩而成的惨白河流,绷紧时发出的嘶鸣直接撕裂神魂。弩箭尚未上弦,但那巨大的弩机本身散发的威压,就已让周遭九幽的混乱都为之静止、臣服!
屠神弩!
九幽镇界魔器之一,传说中曾饮过上古神明鲜血的禁忌之物!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恐怖、沙哑,仿佛摩擦着亿万年积郁的尘埃与恨意的声音,如同滚滚闷雷,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中炸响:
“启源天尊……尊驾亲临我这卑微九渊,当真以为……吾界无魔君了么?”
声音的主人并未现身,但其意志已与那屠神弩融为一体,牢牢锁定了明灯。那声“九渊”,带着一种古老而执拗的纠正,仿佛在强调着此地与明灯所创“世界”的本质不同。
屠神弩的弩机缓缓转动,那空洞的、瞄准的方向,正是明灯所在。一股足以令星辰陨落、大道崩坏的毁灭性气机开始凝聚,弩身周围的空间开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为最本源的虚无。
明灯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并无惊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只是那温润如玉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与……冰冷。
“九渊魔君隗塞……” 他轻声开口,声音平和,却清晰地压过了屠神弩凝聚时引发的法则哀鸣,“何必摆出这般阵仗。汝应知晓,此物,拦不住吾。”
他并未否认对方的称呼,也点破了对方的身份——九渊魔君隗塞,与他争斗了万古岁月的老对头之一。
“拦不住,亦要拦。” 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天尊欲救那雷霆小子,便先问过吾这‘老朋友’答不答应!他的血与骨,乃至他那份……‘特殊性’,对吾九渊,至关重要!”
话音未落,屠神弩嗡鸣之声骤然大作!那道由无数灵魂压缩而成的惨白弩弦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缓缓拉开,一支完全由“终结”概念凝聚而成的、漆黑如永夜的箭矢虚影,在弩机上缓缓浮现!
箭尖所指,明灯周身那永恒的金色神辉,竟也开始微微摇曳,仿佛受到了某种根本性的压制!
屠神弩的嘶鸣达到了顶点!
那支完全由“终结”与“归墟”概念凝聚的漆黑箭矢,如同挣脱了时空束缚的毁灭黑龙,带着撕裂万道、破灭虚空的恐怖尖啸,直射明灯!
箭矢所过之处,九幽那本就脆弱的空间结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寸寸瓦解,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通往绝对虚无的黑暗轨迹!
这一箭,蕴含着九渊魔君隗塞积蓄万古的怨毒与寂灭意志,足以一箭洞穿大千世界,令亿万生灵瞬间归于死寂!
然而,面对这足以屠神戮仙的一箭,明灯眼中依旧古井无波。
“速战速决。” 他心念电转。玛法世界不可长久无主神坐镇,域外天魔虎视眈眈,若被拖在此地,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那漆黑箭矢即将临体的刹那——
“轰隆隆——咔!”
一声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响起的道音,自明灯体内传出!
他周身那柔和的金色神辉骤然内敛,随即爆发出无量混沌之光!光芒并非单一色彩,而是蕴含着地水火风、阴阳五行、一切法则源初的混沌之色!
混沌金身!
明灯的身形在混沌之光中仿佛变得无限高大,又仿佛凝练为一点初始奇点。他不再仅仅是创世主神,更是大道的化身,是万法之源,是规则本身!
那支足以屠神的漆黑箭矢,在触及这混沌之光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烈阳,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其上凝聚的寂灭意志、归墟法则,被更本源的混沌之力强行分解、同化,箭矢本身从箭尖开始,迅速崩解、消散,最终在距离明灯胸膛仅有三尺之遥时,彻底化为虚无,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而明灯,在展开混沌金身的同时,左手已然托起一方古朴大印。
印玺非金非玉,呈现混沌色泽,其上无特定雕饰,只有无穷无尽的先天道纹自然流转,仿佛承载着整个宇宙的秩序与重量——天道印!
一步!
仅仅一步!
明灯的身影仿佛无视了九渊的错乱时空,直接跨越了与九渊魔君隗塞之间那看似无尽的距离,出现在了那片“空无”的源头,一个由无尽怨念与黑暗魔气凝聚而成的、模糊不清的庞大魔影之前!
“什么?你...才一千多年!” 魔影之中,传来了九渊魔君隗塞那沙哑声音中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启源天尊!你……你竟然已入了……混元天道?”
它感受到了,那并非单纯的力量提升,而是生命层次与道境的根本跃迁!是真正与大道相合,执掌根源的至高境界!千年光阴,对于它们这等存在而言不过弹指,对方竟已踏出了这亘古难寻的一步!
“聒噪!封印。”
明灯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去看那魔影的具体形态。他只是平静地,将手中托起的天道印,朝着那庞大的魔影,轻轻按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的剧烈对冲。
只有一种绝对的“秩序”对“混乱”的覆盖,“存在”对“虚无”的定义。
天道印落下之处,混沌之光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蔓延至魔影的每一个角落。
那凝聚了万古怨毒的魔气、那扭曲的归墟法则,在天道印的伟力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消融、凝固。
魔影发出不甘的咆哮与挣扎,试图调动整个九渊的力量抗衡,但在已然踏入混元天道的明灯面前,在代表着宇宙根本秩序的天道印之下,这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最终,那庞大的魔影被彻底凝固、压缩,化作一枚拳头大小、不断闪烁着混沌符文的光茧,被牢牢封印在了那片虚空之中。光茧内部,隐约可见隗塞那扭曲而愤怒的面容,但它的一切力量与意识,都已在天道印的镇压下,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到了它们这个级别,早已超脱了寻常的生灭概念,彻底杀死近乎不可能,封印,是唯一也是最终的手段。)
明灯收回天道印,看都未看那被封印的隗塞一眼,混沌金身缓缓收敛。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惊蛰气息传来的方向,一步迈出,继续向着九渊更深处前行。
仿佛刚才封印一位与他争斗了万古的魔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