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金丝般洒落,顾一白背负着阿朵,步履稳健地走在通往村口的泥泞小路上。
阿朵在他背上,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了无生气。
怒哥蹲踞在他肩头,原本鲜亮火红的羽毛此刻焦黑卷曲,像是被无情的火焰舔舐过。
它焦躁地踱着步子,锐利的凤瞳中泛着一丝不祥的赤红。
“这土里……有东西在咬命。”怒哥突然开口,声音稚嫩而尖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它第一次口吐人言,显得极为突兀。
顾一白身形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小心地将阿朵往上托了托,让她靠得更稳。
“不是火,是债。”怒哥继续说道,双爪紧紧地扣住顾一白的衣领,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
“我们凤种最怕这种东西……它不烧你,它缠你,直到你替它死。”
“那就别让它缠上她。”顾一白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像是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头,早已如同翻滚的沸水般,躁动不安。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葛兰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
她脸色苍白,
“顾大哥!阿朵姐!”葛兰跑到古槐树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耳朵紧紧地贴在老树盘根错节的根须上,原本清澈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我……我听见了……”葛兰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她猛然抬起头,脸色煞白,如同见鬼了一般。
“我听见地脉深处传来无数重叠的声音……如哭如诉,如咒如誓……‘火熄者,斩其脉;代薪断者,诛其族’……”
她张大了嘴巴,呼吸急促,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抽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声音嘶哑地说道:“这不是青血……是‘偿律’!是那些年替人烧火的家族,他们的怨念被谁种进了地脉!”
葛兰颤抖着指尖,指向罗淑英昨日祭火的方向,“是她……她在用‘伪愿’喂养这东西!”
顾一白眼神一凛,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这个清源村,远比他看到的更加黑暗。
就在这时,山道转角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铁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根竹筒。
“顾爷!顾爷!不好了!”周铁嘴跑到顾一白面前,顾不得喘息,急忙将竹筒递了过去。
“我叔……我叔昨夜梦见自己烧成了灰,醒来就说……‘火灭了,债才刚开始’。他让我告诉你……‘别信穿道袍的慈悲’!”
顾一白接过竹筒,只见竹筒的封口处,用火漆严严实实地封着。
火漆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字迹。
他皱了皱眉头,将竹筒放在手心。
他的体温慢慢地渗透进火漆之中,原本光滑的漆面,竟然慢慢地浮现出一些血红色的纹路,扭曲盘绕,如同无数条细小的血管。
渐渐地,那些血红色纹路凝聚成一个个细小的文字:“地师取蛊种三滴血,埋于七村火坛,偿律将化‘索命风’,三日吹尽南岭。”
顾一白看完竹筒上的字,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突然将手中的竹筒投入一旁的溪水之中。
“噗通”一声,竹筒落入水中,瞬间被湍急的溪流吞没。
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起来,泛起一层诡异的黑色泡沫,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仅仅过了几秒钟,溪水便恢复了清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岸边残留的一些血红色泡沫,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你去那儿做什么?那炉早废了!” 怒哥不解的问道,它不明白,这个时候,顾一白为什么要去那个废弃的锻炉。
顾一白没有回答,只是拂开洞口的藤蔓,露出了洞内一口倒悬的铜鼎。
铜鼎锈迹斑斑,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散发着一种古朴而厚重的气息。
“废炉不废火。” 顾一白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走到铜鼎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鼎身上那些古老的纹路。
“我要炼一样东西……能斩断‘偿律’根脉的器。” 说着,顾一白挽起袖子,露出了精壮的手臂。
他走到一旁的石壁旁,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朝着自己心口处那道早已结痂的旧伤狠狠地剜了下去。
顾一白手指一剜,那陈年血痂便带着几丝皮肉,硬生生被抠了下来。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将那带着体温的血痂,混着阿朵发间飘落的几缕银色灰烬,一并投入了倒悬的铜鼎之中。
“噗”的一声,像是滚油里滴进了一滴水,鼎内升起一股诡异的焦香。
怒哥一声清鸣,振翅飞起,三片燃烧着淡淡金焰的凤羽,精准地落入鼎中。
葛兰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几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瞬间引爆了鼎内的幽蓝火焰。
嗡——
铜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鼎身上那些原本锈迹斑斑的古老纹路,开始缓缓浮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竟然是一幅南岭地脉图,七个红点如同心脏般,在图上倔强地跳动着。
顾一白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地脉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低声说道:“偿律要命……那我就造一把……专斩‘命债’的刀。”
话音未落,鼎火骤然暴涨,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吞没了整个铜鼎,将洞内照得一片昏暗。
顾一白半边脸被映得如同神只般庄严,半边脸却隐藏在阴影中,如同鬼魅般狰狞。
而就在这时,地底那万千低语,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突然停顿,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声音。
顾一白猛然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呵,好戏……才刚刚开始。”
下一秒,整个锻炉洞都在剧烈地震颤起来。
铜鼎剧烈震颤,嗡鸣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震得整个锻炉洞都在瑟瑟发抖。
幽蓝色的火焰翻滚着,扭曲着,像一只只无形的手,贪婪地舔舐着鼎壁。
火焰之中,无数痛苦的人影浮现,他们面容扭曲,神情绝望,如同被困在炼狱中的亡魂,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些都是历代替烧者临死前的执念,被“偿律”禁锢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顾一白盘坐在铜鼎前,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眉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裂,鲜血淋漓。
神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已被“偿律”侵蚀至崩溃的边缘。
“该死的偿律……”顾一白咬紧牙关,强忍着神识被撕裂的剧痛。
他知道,一旦自己的神识完全崩溃,就会彻底沦为“偿律”的傀儡,成为下一个替烧人。
但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不是替烧人,我是断火人!”顾一白猛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如同利剑般刺破虚空。
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一股不屈的意志,“你缠错对象了!”
话音刚落,鼎中原本狂暴的幽蓝色火焰,骤然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火焰的颜色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由幽蓝转为刺眼的雪白。
那些在火焰中挣扎的人影,发出凄厉的哀嚎,如同被烈日炙烤的冰雪,迅速溃散,化为虚无。
“啊——!不——!”
怒哥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如刀绞。
他知道,顾一白正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他却无能为力。
“老子不能看着你一个人扛!”怒哥他猛地扇动着已经焚尽羽翼,只剩下焦骨的双翅,奋不顾身地扑入雪白的火焰之中。
“老子是鸡,不是祭品!”怒哥嘶声大叫,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烧我也别想成风!”
他拼尽全力,引动体内最后一丝凤种真火,化作一道赤金色的流光,注入鼎心。
凤火与银灰交融,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撕裂了“场律”的束缚。
“啊——!”
葛兰紧紧地贴着鼎壁,感受着从鼎内传来的恐怖波动。
她只觉得自己的耳膜仿佛要被震碎,鲜血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顾大哥……我,我好像听到了什么……”葛兰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东南三村……火坛动了!罗淑英在催‘索命风’提前!”
“索命风……”顾一白心中一沉。
他知道,罗淑英这是要赶尽杀绝,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在角落里的阿朵,忽然指尖微动。
一缕淡金色的蛊丝,自她心口缓缓溢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顾一白的后颈,继而蔓延至他的心脉。
那缕蛊丝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温柔而坚定地将顾一白逸散的神识一点点拉回,牢牢地固定在他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