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惨白的灯光下,沈聿深那句“没什么”还在空气里飘着,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僵硬。
林晚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住,胃里还在隐隐翻搅。她没力气质问,甚至没力气去深究,但沈聿深刚才接电话时那瞬间骤变的脸色、骤然绷紧的身体线条,还有此刻眼底极力掩饰却依旧透出的沉重,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进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防。
信任,在经历了契约真相和母亲惨死的双重打击后,已经变得无比脆弱。任何一丝隐瞒的迹象,都足以让它再次龟裂。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她微微垂着头,眼睑也随之缓缓落下,像是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那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着,在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这阴影如同面纱一般,巧妙地掩盖住了她眼底那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探究和失望。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疲惫,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连怀疑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沈聿深看着她这副沉默疏离的样子,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冯·克莱斯特家族、“夜莺”、与母亲入院时间吻合的违禁药品走私案……这些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但现在,他必须先把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人稳住。
“能走吗?”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伸手想再次扶住她。
林晚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洗手池的边缘,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往外走。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但更疼的是心里那片荒芜。沈聿深的手僵在半空,随即默默收回,紧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屏障,随时准备在她倒下时接住她。
回到病床,林晚几乎是脱力地倒了回去,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沈聿深替她盖好被子,动作依旧轻柔,但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感,却比刚才更加清晰。
“喝点水?”他倒了温水,递到她唇边。
林晚没睁眼,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避开了杯沿。无声的拒绝。
沈聿深的手顿住,眸色更深。他没有勉强,默默放下水杯。房间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更衬得病房里死寂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才极其轻微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粥……还有吗?”
她不想吃,胃里还在难受。但身体需要能量,理智告诉她必须强迫自己补充一点。更重要的是,她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者说,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恨意和悲伤。
“有!一直温着!”沈聿深立刻应道,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迅速起身去拿保温桶。他重新舀了小半碗温热的鸡丝粥,坐到床边。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喂她,而是把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将勺子递到林晚没受伤的那只手里。“试试自己吃?慢一点。”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
林晚睁开眼,看了一眼那碗粥,又看了看沈聿深递过来的勺子。她没接勺子,也没看他,只是自己慢慢坐起来一些,然后伸手,用裹着纱布的手,有些笨拙地、颤巍巍地去端那个碗。
沈聿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掌缠着厚厚的纱布,手指活动受限,这样端碗太不稳了!他想阻止,但看着她沉默倔强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虚虚地护在碗的下方,防止它掉落烫到她。
林晚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碗壁,纱布摩擦着陶瓷,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用尽全力,才勉强用指腹和掌心夹住碗沿,极其缓慢地端了起来。碗很稳,但她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用力控制带来的紧绷。
她低下头,凑近碗边,想就这样喝一口。但碗的角度很难控制,粥晃动着,险些洒出来。
沈聿深屏住呼吸,虚护着的手几乎要忍不住托上去。
就在这时——
“嗡…嗡…”
沈聿深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无声地亮起,伴随着短促的震动。
林晚端碗的动作猛地一僵!
沈聿深也立刻转头看去。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信息预览,发件人是阿成。预览的内容只有一行字:
**【老板,药盒高清细节图已整理发送至您加密邮箱,包括内侧纹章特写及…】**
后面的字被省略号代替了。
但“药盒”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钢钉,狠狠刺进了林晚的眼里!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因为虚弱而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带着一种被欺骗后冰冷的愤怒和难以置信,死死钉在沈聿深的脸上!
药盒!
那个白天差点撞到她、神秘车辆掉落的药盒!
那个他刚才在洗手间接完电话后,轻描淡写说是“公司突发状况”的东西!
原来……根本不是公司的事!
他在骗她!
他果然在隐瞒!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被当成傻子愚弄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她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至少此刻的陪伴和小心翼翼是真实的……原来,全是假的!他还是那个习惯性掌控一切、隐瞒一切的沈聿深!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林晚苍白的唇间溢出。
她端着碗的手,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再也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温热的粥猛地一晃,泼洒出来,溅在她裹着纱布的手上,也溅到了被子上!
“晚晚!”沈聿深脸色骤变,顾不得手机,立刻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碗。
“别碰我!”林晚猛地一缩手,声音尖锐得刺耳!她像被烫到一样,用尽全力将手里的碗往旁边一推!
“哗啦——!”
半碗粥连同瓷碗,狠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瞬间碎裂开来!粘稠的粥和洁白的瓷片四散飞溅,一片狼藉!
林晚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沈聿深,里面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冰冷的愤怒和无尽的失望。
“药盒……”她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又是药盒……沈聿深,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看着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看着他眼底那无法掩饰的惊愕和一丝……懊恼?心头的悲凉和绝望如同野草般疯长。
“是不是所有跟我有关的事……都充满了算计和见不得光的秘密?契约是……我妈的死是……现在连一个莫名其妙掉在我面前的东西……也是?!”她的声音带着崩溃边缘的嘶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永远都只需要当一个蒙在鼓里的傻子就够了?!”
“不是的!晚晚,你听我解释……”沈聿深急切地想要靠近。
“解释?”林晚猛地向后缩去,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身体紧紧蜷缩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受伤,“你刚才在洗手间里……不就已经‘解释’过了吗?‘没什么’……呵……沈聿深,你的‘没什么’,到底藏着多少‘有什么’?!”
她指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的粥和碎片,又指向床头柜上那部刚刚暴露了他秘密的手机,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不停地颤抖,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绝望:
“你告诉我啊!这次又是什么?这个破药盒……跟我妈……是不是也有关系?!”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沈聿深的心上!
他看着林晚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痛苦和猜疑,看着她单薄身体因激动而摇摇欲坠的样子,那句关于“冯·克莱斯特家族”和“夜莺”的沉重真相,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理智死死地拽住了他。不行!现在绝对不行!她的状态,承受不起更多了!
可面对她此刻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神,任何苍白的否认和拖延,都只会让裂痕更深、更无法弥补。
沈聿深僵在原地,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无力。解释是错,不解释也是错。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关于药盒的信息预览,像一道无声的嘲讽,横亘在两人之间,将刚刚才勉强维持住的一点温情彻底粉碎。
病房里只剩下林晚压抑的抽泣声和沈聿深沉重压抑的呼吸。
一地狼藉的粥水,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粘腻的光,如同他们此刻的关系,破碎、混乱,且充满了猜忌的毒刺。那个神秘的药盒,仿佛带着某种诅咒,正将林晚拖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未知的深渊。
而沈聿深,他该如何在保护她和坦诚之间,找到那条岌岌可危的平衡线?
他还能……挽回她的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