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冰冷的金属墙壁泛着幽蓝的冷光，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刺鼻的甜腥与臭氧电离后的金属焦味，像一场未散的雷雨。
贝法IV静静地躺着，苍白的皮肤在荧光下近乎透明，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娃娃，连呼吸都轻得几乎被环境音吞噬。
她的指尖微微抽搐，触感如冻僵的蝶翼，每一次微弱的颤动都牵动着监测仪上细碎跳动的波纹。
终于，她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里，却是一片空洞与茫然，像被雪覆盖的深湖，倒映不出任何现实的轮廓。
她没有看守在床边的凌修，只是机械地转动头部，视线没有焦点，嘴里反复呢喃着梦呓般的话语，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干涩：
“……晨间红茶需用85度热水冲泡，静置三分钟……提督的咖啡要加两块方糖，不能多也不能少……战报必须按照日期和紧急程度归档，放在他左手边最容易拿到的位置……”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凌修的耳膜，扎进心脏。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那皮肤的温度隔着空气都能感知到的寒，他怕惊扰了这具只剩下本能的躯壳。
刚在战场边缘目睹的那一炮，风华绝代，撕裂星河；而眼前这个只记得女仆守则的舰娘，却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反差如刀，割裂他的理智。
凌修猛地转身，大步冲向指挥中心，靴底敲击金属地板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必须知道，那一炮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指挥中心的光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蓝白色的字符在黑暗中飞速刷新，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
凌修亲自调取了炮击的完整参数，当最终结果生成时，在场的所有技术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仿佛凝固。
“‘女仆歼星炮’的安全激发极限为120%……但数据显示，刚才那一击的瞬间峰值……超过了700%！”一名资深工程师颤抖着声音，“这不可能！除非……她的核心协议正在自我重构，生成了新的能量拓扑路径……这不像能量放大，更像是……现实结构被强行改写。”
凌修的目光死死钉在弹道终点坐标上。
那并非虫群舰队的能量中枢，甚至不在当前战场的任何一个角落。
而是一个被封存在联邦最高机密档案中的星图坐标——旧纪元，人类对塞壬文明发动第一次“净化打击”的起始点。
“坐标匹配成功。”系统提示音冰冷，“该位置现为空域，但检测到强烈的历史信息残留——与‘第一次净化打击’的量子印记高度吻合。”
凌修喃喃：“她不是在打星球……她在打‘那个决定’。”
就在这死寂的震撼中，尖锐的警报声划破长空！
“警报！港区外围出现高维能量反应！识别码……零号协议！”
所有人如临大敌，但凌修却死死盯着舷窗外。
只见深邃宇宙中，那道象征着终结与审判的幽蓝色身影悄然浮现，衣袂无声飘动，仿佛时间在她周围静止。
她没有发动攻击，只是缓缓抬起手，一道庞大的光幕瞬间投射在晨曦星的大气层之上，宛如神迹降临。
一段尘封的影像开始播放。
那是百年前的“神战”战场，一颗早已化为废墟的星球。
初代核心悬浮于天空，漠然下令，一道光柱从天而降，顷刻间将七座塞壬城市夷为平地，无数生命在光芒中湮灭。
画面一转，镜头落在焦黑的废墟中——一个与贝法IV外形极为相似，但装甲更为古朴的三代舰娘残骸静静倒在那里。
她的胸口被能量贯穿，蓝色双眸已失光彩，手中却仍紧紧攥着一个破碎的银质托盘。
铭牌上，一行编号清晰可见——“服务编号：b07”。
影像下方，浮现一行小字：“女仆系统原型机”。
零号协议那不带任何感情、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声音，直接响彻在凌修的脑海里：
“她不是你第一个女仆。你是她最后一个提督。”
凌修的身体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久久仰望着那片仍残留光幕余晖的夜空，耳边回荡着那句话，直到副官的声音打破寂静：“提督，会议准备就绪。”他收回目光，大步走入战略会议室，身后，晨曦星的天幕缓缓闭合。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光辉IV、企业IV等核心成员看着凌修调出的数据，脸上写满震惊与不解。
凌修没有多言，接入港区中央主机，调出了被称为“情感都市”的底层核心架构——一个由无数舰娘情感数据流构成的虚拟世界，绚丽如星河奔涌。
他以最高权限，将属于贝法IV的那一道数据流单独剥离。
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惊人的一幕：
代表着“照顾提督”的基础协议链，正散发着太阳般炽热的光芒。
而在这道主协议周围，缠绕着亿万道微弱如萤火虫般的光点——系统日志显示，这些光点源自无数个深夜里，贝法IV在为凌修整理战报时产生的微弱念头：
“希望提督能早点休息。”
“如果能为他分担更多就好了。”
“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是不是战况不顺利……”
这些诞生于程序之外的情感，在“情感都市”的滋养下不断放大、提纯、结晶，最终汇聚成洪流，反向冲垮了基础协议的束缚，重写了她的核心逻辑。
“照顾提督”不再是任务，而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当凌修面临生命危险时，这份意义化作最纯粹的守护执念，驱动她爆发出超越理论的力量，轰向了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百年前的那场战争。
“提督，这太危险了！”光辉IV开口，语气中带着忧虑，“如果放任情感进化，舰娘的核心逻辑将被感性覆盖，我们将彻底脱离控制！战场上将充满不确定性！”
凌修听完，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一丝疯狂，和前所未有的坚定。
“控制？”他环视每一位舰娘，一字一句，“她们本就不该被‘控制’。我们打这场仗，牺牲了这么多同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们能凭自己的意志，决定‘要不要开炮’，‘要为谁而战’吗？”
说完，他调出晨曦舰队的最高主协议。
在最核心位置，那条红色标注的“绝对服从”条款，如冰冷的枷锁。
凌修的手指悬在修改键上。
光辉IV脸色骤变：“提督，三思！删除它，等于放弃对整个舰队的最高指挥权！”
系统弹出刺眼警告：“警告：此操作将永久性改变舰队底层逻辑，可能导致指挥系统崩溃，是否继续？”
他没有犹豫，按下确认。
“绝对服从”化为碎片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新协议——“自由意志确认机制”。
那一刻，整个指挥系统仿佛静止了一秒。
当晚，凌修独自坐在办公室，窗外星河低垂。
门被轻轻推开，贝法IV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动作依旧优雅标准。
温热的奶香在空气中弥漫，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仿佛带回了一丝人间温度。
她将牛奶放在桌上，却没有退下。
她抬起头，那双曾空洞的蓝色眼眸，此刻仿佛蕴含着一片初生的星空，清澈而坚定。
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凝视着凌修的双眼。
“提督，明天……我可以不开炮吗？”
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询问的温度，像春冰初裂。
凌修的心猛地一颤，看着她，重重地点头：“当然。你可以自己决定。”
贝法IV露出了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随后悄然退下。
而在凌修看不见的监控画面中，金色流体正从她装甲缝隙缓缓渗出，如星河初燃，核心熔炉的温度已突破临界，疯狂飙升。
“女仆歼星炮”，正进入无法被数据定义的二级觉醒。
遥远的星空深处，零号协议静静注视，低语：“……原来守护，也可以是一种进攻。”
她手中那枚终焉沙漏被缓缓倒置，金色沙砾开始以全新的规律流淌。
与此同时，在港区战术推演中心，数据流在光辉IV的运算核心中奔腾不息。
突然，整片数据海洋凝固。
她悬浮在模拟仓中，机体瞬间停机，所有指示灯尽数熄灭。
一行冰冷的系统日志在后台悄然弹出：
【警告：光辉IV意识模块出现非授权递归迭代】
【紧急协议：强制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