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那咱们就再讲一个,第三十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说的不是井里的龙王,也不是水鬼,而是那井壁记住的人间声响。
咱们屯子中间那口老井,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井口的石板被磨得溜光水滑。除了吃水,这井还有个稀罕处——它有回声。你朝井里喊一嗓子,声音撞在湿漉漉的井壁上,会带着水汽,嗡嗡地传回来,听着比原声更悠远,更空灵。
平日里,这是孩子们的游戏。可屯子里最老的瞎眼太奶奶却说,那井啊,不光是送回音,它还“吃”声音。“它把咱们屯子这些年,高兴的、发愁的、吵架的、哭诉的话,都吃进肚子里了。年头久了,赶上合适的天气,它自个儿就会往外‘吐’一点。”
大人们只当是老人家的糊涂话,没人当真。
直到有一年,夏天大旱,井水下去了一大截。一天黄昏,日头刚落,天边还有火烧云,井边没人打水,格外安静。住在井边的马家媳妇,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忽然就听见井口那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那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一层水,又像是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说话,声音很年轻。
男的说:“……等秋收卖了粮,我就去你家提亲!”
女的声儿低低的,带着羞:“……我爹要是不同意咋办?”
“那我就求他!一直求到他同意为止!我认定你了!”
马家媳妇听得愣住了,这声音……这对话……她猛地想起来,这不是二十多年前,还没过门的自己,和当时还是毛头小子的她男人,在井边偷偷说的话吗?那时候怕人听见,专门凑到井口边小声嘀咕,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她心里怦怦直跳,凑到井边,那声音却消失了,只有井水幽幽地映着最后一点天光。
这事儿传开,屯子里的人才信了瞎眼太奶奶的话。后来,又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辰,听到过老井“吐”出来的声音。
有人听到过几年前,李家父子在井边为卖不卖老牛争吵的激烈对话;有人听到过张家奶奶坐在井沿上,一边洗菜一边哼唱的、早已失传的古老歌谣;甚至还有人听到过很多年前,两个孩子在井边因为一块糖拌嘴哭闹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是过去的日子,被这口深不见底的老井,悄悄地收藏了起来。它像个沉默的见证者,把屯子的悲欢离合,都吸纳进自己冰凉的身体里。
后来,屯子里通了自来水,老井渐渐不用了,井口也被盖得更严实。那些被它记住的声音,也仿佛随着水位一起,沉到了更深的黑暗里,很少再被人听见。
只有最老的几个人,偶尔还会在特别安静的黄昏,走到井边坐一坐,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聆听。他们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是整个屯子流逝的时光。
这,成了屯子里一个无声的史书。它不言语,却什么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