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裂缝，还是那么细。
细得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陈年旧伤。
但自那伤口里渗透出来的味道，不一样了。
之前，是带着好奇与试探的油腥味儿。
现在，是饿了不知多少年的屠夫，终于亮出了案板下那把剔骨刀时，刀锋上淬着的，冰冷的铁锈味。
那只野狗，不玩了。
它很认真。
认真地，想吃肉。
孙悟空依旧静静地盘坐在那片巨大的莲叶之上，一动不动。
他那双倒映着亿万先天道纹的灰色眸子里，所有的平静与祥和，尽数退去。只剩下，一片早已见惯了生死的绝对冰冷。
他能感觉到，那股更为强横，也更为纯粹的魔神意志，正像一条看不见的，由纯粹“吞噬”构筑而成的毒河，顺着那道裂缝，更为汹涌地，朝着这片早已被它觊觎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悟道净土，倒灌而来。
它不再是试探。
是……污染。
是一种，即便自己暂时吃不到，也要先往这锅绝世神汤里，吐上一口浓痰的，纯粹的恶意。
孙悟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那双冰冷的眸子。
他没有再去看那道裂缝。
因为，他知道，问题，不在那里。
他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那片早已翻江倒海的识海。
那方由“力”与“生”交织而成的太极道图，在吞噬了那道魔念本源之后，其旋转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那股刚刚稳固在金仙后期的磅礴法力，如同被注入了催化剂的岩浆，在他那早已脱胎换骨的经脉之中，疯狂奔涌，凝练。
他，比之前更强了。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你不打它，它就要吃你。
道理，从来都是这么简单。
于是，他缓缓地，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尽数退去。只剩下，一片……足以将这片天地都彻底看穿的，绝对的“理”。
嗡——！！！
他那双本该是冰冷深邃的灰色眸子，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两道骇人至极的……光！
那不是金光，不是佛光。
那是一种……仿佛混沌初开，那第一缕划破了永恒黑暗的，最为原始、也最为纯粹的……灰色混沌神光！
【混沌破妄神瞳】！
在他的“视线”之中，整个世界，都变了。
那层层叠叠的青色光晕，不再是单纯的能量。它们，是由亿万个充满了“生”之气息的道韵精灵，共同交织而成的一方……绝对的守护结界。
那片正在被污染的，充满了无尽生机与希望的青色海洋，其流动的轨迹，也变得无比清晰。
而那条由纯粹“吞噬”构筑而成的肮脏河道，在那片青色的海洋之中，显得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丑陋。
孙悟空没有立刻出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开始呼吸。
他那具早已与这片青莲道域，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联系的魔猿之躯，在这一刻，化作了一个……贪婪的，饥饿的，足以将这片天地都彻底吞噬的……无底黑洞！
那股浓郁到足以让大罗金仙都当场醉死的造化道韵，不再是之前那般温和的，被动的治愈。它们活了过来，化作了亿万条最为纤细、也最为灵动的青色小蛇，顺着他的呼吸，欢快地，雀跃地，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了他那双……正在燃烧着灰色混沌神光的眸子！
灰色的，是毁灭，是战。
碧绿的，是新生，是造化。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源自混沌本源的至高法则，在他的双眼之中，疯狂地相互吸引，相互……融合！
那两道本该是纯粹的灰色混沌神光，其颜色，在这一刻，竟缓缓地，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那灰色，变得不再那么死寂，多了一丝……根基。
那光芒之中，更是多了一缕……与这片青莲同源的，充满了无尽造化之意的……青色烙印。
然后，他朝着那条正在疯狂肆虐的，肮脏的，充满了“吞噬”与“毁灭”的漆黑河道。
简简单单地，看了过去。
那不是一眼。
那是一道……由他孙悟空的“理”，混合了这片青莲道域的“理”之后，所凝聚而成的一道……逆流而上的，充满了“不服”与“守护”的……意志之矛！
那道矛，无形，无质。
却又，快到了极致。
它没有去攻击那道裂缝，也没有去净化那片已被污染的道韵。
它只是，循着那条漆黑河道的源头，逆流而上，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青色光晕，穿透了那道正在缓缓愈合的无形壁垒，穿透了那片充满了杀戮与贪婪的墙外世界，最终，狠狠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扎在了那条河的……源头之上！
扎在了那道，正躲在裂缝之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杰作的……魔神意志的本体之上！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对冲的轰鸣。
只有一片……足以让所有声音都为之失声的“对撞”！
那片本该是泾渭分明的虚空，那道正在缓缓蔓延的漆黑裂缝，猛地一滞！
紧接着，一声不似任何生灵，充满了无尽惊骇与暴怒的无声咆哮，自那裂缝的另一端，轰然炸响！
它，被刺痛了。
被一只，它眼中，本该被轻易污染、吞噬的蝼蚁，狠狠地，刺痛了！
“找死！！！”
那股本该是隐蔽的，充满了“吞噬”与“毁灭”的魔神意志，在这一刻，彻底暴走了！
它不再是污染，不再是渗透。
而是化作了一柄……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由纯粹的“恶意”与“毁灭”凝聚而成的漆黑重锤，循着孙悟空那道意志之矛的轨迹，反向，狠狠地，砸了过来！
“噗——！”
孙悟空闷哼一声，那张刚刚恢复了血色的脸上，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那双燃烧着灰青色神光的眸子，更是猛地一暗！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太古神锤，狠狠地砸了一下，整个识海，都变成了一锅……煮沸了的混沌浓 ?！
但他没有退。
他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所有的痛苦与惊骇，尽数退去。
只剩下，那早已化作本能的，足以打碎三界所有不服的“理”的，滔天战意！
“来！”
孙悟空心中，发出一声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咆哮！
他那道本该是一往无前的意志之矛，在这一刻，竟毫无征兆地，轰然爆裂！
它没有化作虚无，而是化作了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充满了无尽吞噬与掠夺之意的……灰色大网！
那张网，不闪不避，主动朝着那柄反砸而来的漆黑重锤，狠狠地，罩了过去！
他要的，不是赢。
是……纠缠！
那柄漆黑的重锤，在那张灰色大网的面前，猛地一滞！
那股充满了“吞噬”与“毁灭”的魔神意志，如同遇到了牛皮糖的猛虎，竟被那张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大网，死死地，缠住了！
也就在这万分之一刹那的纠缠之间——
嗡——！！！
那道本该是守护着这方天地的无形壁垒，那片正在缓缓荡漾的青色涟漪，仿佛被这两只在自家后花园里，肆无忌惮地打架的疯狗，彻底地……激怒了。
一股……更为古老、更为浩瀚、也更为……不容抗拒的盘古余威，自那道壁垒的核心处，轰然苏醒！
它化作了一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无形巨手，不分青红皂白地，朝着那两股纠缠在一起的意志，狠狠地，一掌拍落！
“噗——！”
孙悟空再一次，猛地喷出一口混合着元神本源的金色神血！他那具刚刚脱胎换骨的魔猿之躯，在这股剧烈的撞击之下，竟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几圈，最终“噗通”一声，重重地瘫倒在地。
而那道裂缝的另一端，更是传来了一声……充满了无尽暴怒与不甘的无声咆哮！
那柄漆黑的重锤，在那只无形巨手的面前，竟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到，便如同被铁锤正面轰中的琉璃，寸寸崩裂！
那股不可一世的魔神意志，更是被那股更为霸道的盘古余威，硬生生地，从那道裂缝之中，活生生地，拍了回去！
那道本该是缓缓蔓延的漆黑裂缝，其上那股充满了“吞噬”与“毁灭”的气息，猛地一暗！随即，在那青莲道域的自我修复之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愈合了。
一场隔着整个世界的道争，以一种两败俱伤，却又无比滑稽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孙悟空趴在那冰冷的莲叶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但他，也赢了。
因为，那只野狗，被主人，暂时地，赶出了院子。
而他，这只院子里的“异物”，则为自己，争取到了……最为宝贵的，打井的时间。
水，被搅浑了。
但，井，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