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医疗点暂时转危为安,但林秀那句“绷带和干净棉布,最多再撑三天”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杨帆心头。没有最基本的敷料,再高明的医术也难为无米之炊,伤员们将面临感染和死亡的直接威胁。村长提及的被服厂女工翠兰,成了一线微弱的希望之光。
杨帆深知,直接从敌控区大规模获取物资无异于火中取栗。他回想起历史上各种打破封锁的智慧,决定借鉴“纺织合作社”的模式,建立一条隐秘、分散、持续的秘密补给线。这不是一次性的抢夺,而是细水长流的渗透。
计划在王老蔫的精细策划下展开。他亲自化装成走村串乡的货郎,通过村长的关系,秘密接触了被服厂的女工翠兰。翠兰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眉眼清秀,双手因长年劳作显得粗糙,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决绝。得知王老蔫的来意,她没有过多犹豫,只低声说:“俺爹就是让鬼子修炮楼累死的,俺懂。”
补给线的运作,如同精密而沉默的钟表。核心环节在夜晚的被服厂女工宿舍和凌晨的城镇出口。
被服厂女工宿舍。夜深人静时,翠兰和另外两个信得过的姐妹,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或自制的、遮光极严的小油灯,开始行动。她们利用工作之便,将整匹的白色标准棉布,巧妙地裁割成较窄的幅宽,然后像给婴儿打襁褓一样,紧紧卷成易于隐藏和传递的长条形布卷。有时需要从大棉包中少量取布,她们不敢用剪刀(声音和痕迹都太明显),就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咬断缝线,一点点抽出内部的棉布。月光下,她们专注的侧影和细微的撕扯声,构成了抗争的无声序曲。
粪车夹层。每天凌晨,通往城外的粪车是固定的“班车”。车夫老马,是个鳏夫,话少,眼神浑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翠兰她们将卷好的布卷,用油纸简单包裹,塞进粪车底部特制的、带有防水薄铁皮的夹层里。老马从不问这里面是什么,也从不看她们的眼睛,只是在接过布卷时,浑浊的眼里会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当布卷安全放入,他会在离开时,对巷口望风的王老蔫(或他安排的联络人)低声说一句:“今日粪肥甚足。”——这是代表运输通道安全的暗号。
日军稽查队。城门处的检查是最大的关卡。日军稽查队对出入车辆盘查甚严,尤其是这类运输“污秽之物”的车辆,更是他们厌恶却又不会放松警惕的对象。他们戴着白手套,捂着口鼻,用长长的铁钎随意捅刺着粪桶,既是为了检查是否夹带违禁品,也是一种羞辱和威慑。
一天清晨,危机降临。一名新调来的、格外刻板认真的日军士兵,在检查老马的粪车时,似乎察觉到底部夹层有些异样。他嫌恶地皱紧眉头,命令老马打开检查。老马磨蹭着,试图解释底部是加固的木板,但那士兵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狠狠地朝着粪桶底部他认为可疑的位置刺去!
“噗嗤!”锋利的刺刀穿透了薄铁皮和木板,扎入了夹层!
一瞬间,恶臭的粪水顺着破口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夹层里用油纸包裹的布卷!黄黑色的污秽迅速在洁白的棉布上蔓延开来。
那日军士兵看到捅出来的只是浸满粪水的“破烂”,骂骂咧咧地收回刺刀,在白手套上擦了擦,挥手让老马赶紧滚蛋。老马低着头,一言不发,拉起粪车,步履蹒跚地出了城。
这一次,损失了三匹宝贵的棉布。消息传回,林秀心疼得直掉眼泪,那不仅仅是布,那是伤员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这条脆弱的补给线并未中断。第二天,粪车依旧准时出现,暗号依旧响起。只是,老马的眼神似乎更浑浊了些,腰也更佝偻了些。
在根据地,那些历经千难万险、甚至带着污迹运回来的棉布,被妇女们小心地清洗、晾晒、蒸煮消毒。有时,负责照看晾晒布匹的孩子,会好奇地抱着那些染上靛蓝色(用于伪装或区分)的布匹玩耍,小小的指缝里,会留下洗不掉的蓝色印记,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但危险如同盘旋的秃鹫,并未远离。日军稽查队虽然那次没有发现实质证据,却对粪车这类“低贱”却固定的运输工具产生了某种直觉性的怀疑。他们开始记录这些车辆的出入规律,并在城门附近的制高点上,秘密设置了一个用于监视和拍照的固定点,冰冷的镜头,对准了每日进出的人流和车马。
阳光下的纩衣夜行,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