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式步兵炮的“初啼”尚在耳畔,秋收的紧迫已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勒在每个人心头。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那是活命的希望,也是招致灾祸的根源。日军征粮队的消息不断传来,像乌鸦的聒噪,预示着掠夺与苦难。
杨帆采纳了炮校训练中“人闲炮不闲”的经验,将队伍分为两组。一组由他亲自带领,包括炮兵班和半数战斗人员,依托密营,继续进行高强度的火炮协同训练,并随时准备机动支援。另一组则由铁柱和王老蔫率领,化整为零,分散潜入青龙河沿岸的几个主要产粮村,发动群众,组织护粮。他们的任务不是硬碰硬,而是迟滞、骚扰,并在关键时刻,为杨帆的主力创造歼敌条件。
小营子村的地主宋宝盛,成了第一个需要拔掉的钉子。此人表面顺从抗日队伍,暗地里却早已和靠山屯的伪军勾搭上,打算将村里大部分粮食,连同他自己囤积的陈粮,一并偷偷运往敌占区牟取暴利。消息被一个冒着风险前来报信的老农带到了铁柱的临时驻地。
老农衣衫褴褛,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焦虑,见到铁柱,未语先跪,双手颤抖着捧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枚边缘磨损、却依旧能看清“苏维埃”字样和镰锤标志的银元。
“老总……长官……求求你们,救救大伙儿的口粮吧!这是……这是当年红军路过时,帮俺家修了房,没要工钱,硬塞给俺的……俺藏了三年,没舍得花……粮食要是没了,全村老小……熬不过这个冬啊!”老农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铁柱这个硬汉子,看着那三枚带着历史印记、承载着信任与期望的银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用力扶起老农,沉声道:“老乡,放心,粮食,一粒也不能让小鬼子、二鬼子弄走!”
情况紧急,请示杨帆已来不及。铁柱和王老蔫迅速定计:化妆突袭,混入运粮队。
他们挑选了十几个机灵胆大的队员,换上缴获的伪军和老百姓的破烂衣服,脸上抹着锅底灰,推着几辆堆满空麻袋和柴草的独轮车,混入了宋宝盛雇佣的民夫队伍里。王老蔫心思缜密,他在几辆独轮车的底层,巧妙地隐藏了用油布包裹的、连接着导火索的小型炸药包。
与此同时,铁柱带领主力武装队,提前一夜潜伏在运粮队必经之路——一片开阔麦田旁的废弃水渠里。初夏的水渠潮湿泥泞,蚂蟥和不知名的小虫嗅到人味,纷纷爬来,隔着单薄的衣裤叮咬。队员们咬紧牙关,一动不动,任凭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与泥水混在一起,任凭蚂蟥在腿上吸血,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只有眼神在麦浪的缝隙间警惕地扫视。铁柱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从日军军官那里缴获的怀表,表盖已经裂了,但指针还在走动,他需要精确计算运粮队到达和埋伏发动的时间。
黎明时分,运粮队浩浩荡荡地来了。宋宝盛骑着驴,走在队伍中间,旁边是十几个荷枪实弹、吊儿郎当的伪军押运。化妆成民夫的队员们低着头,推着车,夹杂在队伍里。
当队伍大半进入伏击区域,铁柱看着怀表的指针指向预定位置,猛地一挥手!
“打!”
寂静的麦田瞬间沸腾!水渠里喷吐出密集的火舌!手榴弹在运粮队中炸开!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乱作一团。
混在民夫中的队员立刻动手,掏出藏匿的短枪和手榴弹,向押运的伪军开火,并大声呼喊:“乡亲们快趴下!我们是抗联!”
混乱中,王老蔫看准时机,点燃了那几辆独轮车下的炸药包导火索!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在运粮队核心位置响起,火光冲天,破碎的车辆、空麻袋和柴草被抛向空中,更加剧了混乱。受惊的骡马四处狂奔,冲撞着人群。
宋宝盛吓得从驴背上滚落,连滚带爬地想往麦田深处钻,被一名队员追上,一枪托砸晕在地。
然而,就在战斗看似顺利时,一名躲在粮车后的伪军机枪手,架起了歪把子,对着水渠方向疯狂扫射,压制得队员们抬不起头。
远处山梁上,一直用望远镜观察战场的杨帆,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对身旁的炮组下令:“目标,敌机枪火力点!距离八百五十!急速射!一发!”
徐算盘飞快地拨动算盘,报出参数。炮手迅速装定。
“放!”
“轰!”
九二式步兵炮再次发出怒吼!
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划过天空,然而,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参数微调不够,炮弹没有直接命中机枪阵地,却鬼使神差地击中了机枪旁边的一辆满载粮食的大车!
“轰隆——!”
巨大的爆炸将大车撕得粉碎!金黄的麦粒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泼洒、飞扬,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与爆炸产生的黑烟、火光,以及被掀飞、染血的伪军尸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而震撼的画面。那名机枪手也被爆炸的气浪和飞射的麦粒、木屑瞬间吞噬。
战斗很快结束。伪军被全歼,粮食大部分被保住,宋宝盛被俘。村民们从最初的惊恐中反应过来,开始帮着队员们抢救散落的粮食,看向队员们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铁柱走到那辆被炸毁的粮车残骸旁,抓了一把混合着泥土和暗红血渍的麦粒,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消息传回日军据点。前来收尸的日军,在清理战场时,一名随行的军医仔细检查了阵亡士兵的伤口和被炮弹摧毁的车辆残骸。他皱起眉头,在记录本上写下了不同于以往“土八路”袭击的伤亡特征报告:存在疑似专业火炮造成的、范围集中、毁伤效果显着的爆炸痕迹。
护粮行动成功了,但队伍手中拥有火炮的迹象,已经无法完全掩盖。如同孤狼在麦田中露出了獠牙,必将引来更狡猾、更凶残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