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芳公公的铩羽而归,并未像李淳那次般引发更多试探,反而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将前来落星镇的势力泾渭分明地划分开来。那些依旧抱着威逼利诱、巧取豪夺心思的,掂量了一下皇朝副总管都碰了软钉子的分量,大多偃旗息鼓,暂时选择了观望。而另一部分,则开始真正思考“沈前辈”那“无意荣华,只愿守此方寸之地”的话语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灵植园外,难得清静了几日。连镇民们都觉得,空气似乎都透亮了不少。
沈青崖乐得清闲,专心研究他那批“月光苔”的光周期。阿墨更是惬意,霸占了园内阳光最好的一块青石,肚皮朝上,睡得四仰八叉,偶尔爪子还无意识地抽搐两下,估计在梦里正追着某种美味的灵果跑。
然而,这份清静并未持续太久。这一日,篱笆门外又来了一行人。
与之前皇家使者的煊赫、各路修士的急切不同,这一行人衣着朴素,气息内敛,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如古井的老者,手持一根虬龙木手杖,身后跟着几名弟子模样的年轻人,个个神色恭敬,眼神清澈,不见丝毫贪婪与浮躁。
他们停在篱笆门外,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平和地打量着园内那远超外界感知的盎然生机。那老者更是微微闭目,似乎在细细品味空气中流淌的、若有若无的草木道韵。
“啧,又来一波。”彩衣蹲在门内的架子上,歪头评价,“不过看起来,比前面那些歪瓜裂枣顺眼点。”
沈青崖从玉简中抬起头,神念扫过,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老者修为不弱,已至元婴中期,更难得的是,其气息与周遭草木隐隐相合,显然走的也是亲近自然、蕴养生机一路的道法,与那些只知掠夺灵气、淬炼己身的寻常修士大不相同。
他放下玉简,缓步走到门边,并未开门,隔着篱笆温和问道:“诸位道友,有何见教?”
那清癯老者闻声睁开眼,见到沈青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随即拱手为礼,态度不卑不亢:“老朽木长春,名为‘百草谷’当代谷主。冒昧前来,打扰道友清修,还望海涵。”
百草谷?沈青崖略有耳闻,是一个以培育灵植、精研丹道着称的宗门,名声一向不错,少涉纷争。
“木谷主客气了。”沈青崖还了一礼,“不知谷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木长春神色坦诚,直言道:“实不相瞒,老朽听闻道友于此地培育灵植,手段通玄,心向往之。今日一见园外气象,便知传言不虚。我百草谷世代以草木为伴,自认于此道略有心得,但观道友园中逸散之生机,层次之高,老朽平生仅见,实在汗颜。此来别无他求,只盼能与道友交流一二草木培育之心得,若蒙不弃,愿以我谷中珍藏的‘万年青空藤’三截藤芯相赠。”
他身后一名弟子闻言,脸上露出惊容,显然那“万年青空藤”的藤芯极为珍贵。
沈青崖尚未答话,就听脚下传来阿墨懒洋洋的神识传音:【青空藤?听着挺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沈青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没理会这馋龟,对木长春道:“木谷主过誉了。沈某不过随性而为,当不得‘通玄’二字。交流心得自是好事,至于厚礼,却是不必。”
木长春却坚持道:“道友不必推辞,此乃老朽一片诚意。况且……”他顿了顿,苦笑道,“老朽另有一不情之请。我百草谷山门之外,近年来不知何故,地气渐趋枯寂,有一片先祖留下的‘蕴灵山’日渐凋零,其上培育的诸多灵植长势萎靡,谷中上下束手无策。观道友园中生机如此磅礴,想必有逆转枯荣之无上妙法,老朽斗胆,恳请道友出手,救一救那座蕴灵山。无论成与不成,我百草谷上下,皆感念道友大德!那青空藤芯,权当是预付的谢礼!”
说完,他竟是朝着沈青崖深深一揖。他身后的弟子们也齐齐躬身。
原来是求助。沈青崖看着木长春眼中那份对草木凋零的真切痛惜,并非作伪,心中微微一动。这份对植物的珍视,倒是与他有几分共鸣。
他沉吟片刻,既未立刻答应,也未拒绝,只是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木谷主远来是客,若不嫌弃,不妨进来喝杯粗茶,慢慢详谈。”
木长春闻言大喜,连道:“不敢,不敢,叨扰道友了!”连忙带着弟子们,小心翼翼地踏入园内。
一进园子,木长春与他的弟子们便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那流淌的星辉,梦幻的泡泡,舒展的金鳞,还有空气中那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生命气息,无不冲击着他们的认知。几名年轻弟子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若非谷主在前,恐怕早已失态。
沈青崖引他们到老竹椅旁的石桌坐下,依旧是那套素雅茶具,沏上了与招待曹德芳时看似无异的清茶。
“山野粗茶,请。”沈青崖将茶杯推到木长春面前。
木长春恭敬地双手接过,他可不认为这真是“粗茶”。杯沿触唇,茶汤入喉,他浑身猛地一震!与曹德芳感受到的洗涤心神、回归宁静不同,木长春感受到的,是磅礴无尽的生机道韵!那茶汤仿佛化作无数细微的生命种子,融入他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因常年钻研丹道、催发灵植而损耗的本源,甚至连他停滞多年的元婴中期瓶颈,都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更让他震撼的是,这茶水中蕴含的生机道韵,与他百草谷传承的功法、与他毕生追求的草木之道,完美契合!仅仅一杯茶,竟让他对自身道途有了新的明悟!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看向沈青崖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恭敬,更带上了无比的崇敬与狂热!
“道……道友!这茶……”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沈青崖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是道:“木谷主觉得,此茶可能滋养你那蕴灵山?”
木长春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明白过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道友的意思是……以此茶……”
“以此茶汤,稀释千倍,浇灌于蕴灵山灵脉节点,或可唤醒其沉寂地气,使其重焕生机。”沈青崖平静地说道,“不过,能否根治,还需实地看过方能确定。”
木长春激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他百草谷想尽办法,耗费无数资源都无法解决的难题,在这位前辈口中,竟似乎……只是一杯茶的事?虽然需要稀释千倍,但那杯茶中蕴含的生机本源,他亲身感受过,绝对远超他谷中任何灵泉宝液!
“够了!足够了!”木长春连连道,“若能唤醒地气,便是天大的恩情!道友但有差遣,百草谷万死不辞!”
沈青崖摆摆手:“差遣不必。沈某对此事亦有兴趣。不过,我需那蕴灵山三成的区域,作为我观察地气恢复、试种一些特殊灵植的试验田,期限……就定百年吧。期间,百草谷不得干涉我在那片区域的任何举动。如何?”
用一杯茶,换一座山,百年三成的使用权?
这条件若是传出去,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觉得沈青崖疯了。一座地气枯竭、灵植凋零的破山,三成区域百年使用权,能值几个钱?
但木长春却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莫说三成,便是道友要整座蕴灵山,只要能救活它,老朽也绝无二话!便依道友所言!”
他生怕沈青崖反悔,立刻从储物戒中取出契约玉简,当场与沈青崖定下了灵魂契约。
契约既成,沈青崖也不吝啬,取出一只寻常的玉瓶,将壶中剩余的茶汤尽数倒入其中,递给木长春:“此茶汤,足以稀释浇灌。具体如何操作,木谷主自行斟酌即可。”
木长春双手颤抖地接过那看似普通的玉瓶,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再次深深一拜:“道友大恩,百草谷永世不忘!”
他带着弟子们,千恩万谢地离去,脚步轻快,仿佛年轻了数百岁。
彩衣飞过来,落在石桌上,看着木长春的背影,嘀咕道:“主人,您这生意做得……一杯茶换人家一座山(的部分使用权),是不是有点太……黑了?”
沈青崖瞥了它一眼,慢悠悠地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茶:“那山于我,是试验田,可观察地气复苏,可试种跨界灵植,价值无量。于他百草谷,是心病,是负担,是即将失去的传承之地。一杯茶,解他心病,予我希望,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何来黑心之说?”
阿墨也慢吞吞地爬过来,神识插话:【就是!那茶我都没舍得喝几口!换块破地怎么了?等我把那山上的石头都啃一遍,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矿脉……】
沈青崖失笑,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方。
一杯茶,换一座山。
这看似不对等的交易,背后是眼界、认知与需求的差异。
而这,仅仅是“青崖茶会”尚未正式开启前,一次微不足道的预演罢了。
他抿了口茶,感受着唇齿间残留的淡淡生机,眼神平静。
山,已经定下。
接下来,该考虑如何“装点”这片新的试验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