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陷事件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虽然最终真相大白,但留在姜知夏心上的痕迹却难以轻易抹去。那种被所有人怀疑、百口莫辩的绝望和恐惧,让她连续几天都心有余悸,夜里甚至会惊醒。但比恐惧更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一种悄然滋生的、对江屿白复杂到极点的情感。
他为什么要帮她?
这个问题,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在教务处门口,他那个平静无波的眼神,那句看似随意的“看到点情况”,以及真相大白后他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的背影,都与她之前认定的那个冷漠、疏离、甚至对她失望的江屿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不是已经用行动和眼神告诉她“离我远点”了吗?为什么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又会像幽灵一样出现,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给了她最关键的救赎?
这前后矛盾的行为,让姜知夏彻底迷失了。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他。他就像一本用密码写成的天书,她偶尔能窥见一两个字符,却永远无法理解整篇的含义。
风波过后,学校对林薇进行了严肃处理,给予了记过处分。班主任在班会上特意澄清了事实,还了姜知夏清白,并严厉批评了这种恶意诬陷的行为。同学们看她的目光,也从怀疑和八卦,变成了同情和些许的歉意。
但姜知夏却感觉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膜。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融入集体。只有当她将目光投向那个靠窗的座位时,心里才会泛起真实的、剧烈的波动。
江屿白依旧是老样子。上课睡觉,下课消失,对班里的风波和姜知夏的遭遇,没有表现出任何关心或好奇。仿佛那天在教务处出现,真的只是恰好路过,顺便说了句公道话。
这种极致的淡然,让姜知夏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激和困惑,又变得无处安放。她几次想找机会跟他说声谢谢,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但他总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单独接触的机会。
这种刻意的回避,比之前的冰冷更让姜知夏感到难受。它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我帮你,不代表我们之间有什么改变。界限依旧在那里。
就在这种微妙的僵持中,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筹备工作拉开了序幕。高二年级每个班都需要出一个集体节目参与汇演。(九)班的文艺委员和几个积极分子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方案,最终决定排演一个需要多人配合的舞台剧片段。
“我们需要一个旁白,”文艺委员在班会上宣布,“声音要好听,情感要饱满,能镇住场子。”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姜知夏身上,“姜知夏,你的声音条件很好,平时朗诵也不错,这个任务交给你怎么样?”
突然被点名,姜知夏愣了一下。她本能地想拒绝。她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更不擅长在很多人面前表达情感。之前英语演讲的阴影还在。
她张了张嘴,正准备婉拒,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旁边的座位。
江屿白破天荒地没有睡觉,而是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眼神淡淡地看着窗外,似乎对班会的讨论毫无兴趣。但姜知夏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被点名的那一刻,他转笔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
这个细微的变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她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个荒谬的、带着点赌气意味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她接受了,他会有什么反应?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完全无动于衷吗?
“姜知夏,你觉得呢?”文艺委员见她迟迟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姜知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决定做出的瞬间,她感觉到旁边那道望向窗外的视线,似乎极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落在了她的侧脸上。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接下任务后,姜知夏开始了紧张的排练。背稿、揣摩情感、配合舞台走位……占用了她大量的课余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暂时将关于江屿白的纷乱思绪压在了心底。
舞台剧的第一次带妆彩排,安排在周五放学后的礼堂。姜知夏穿着租来的戏服,站在空旷的舞台一侧,看着台下忙碌的工作人员和零星几个来看热闹的同学,手心有些出汗。尽管只是彩排,但想到下周就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正式表演,她还是紧张得心跳加速。
轮到她的旁白部分了。她走到舞台中央的立式话筒前,深吸一口气,开始朗诵。她的声音清澈,带着少女特有的柔美,但或许是因为紧张,情感的表达总显得有些干涩,不够投入。
导演喊了停,走过来耐心地给她讲戏,让她再放松一些,想象自己是故事的讲述者,要更有感染力。
姜知夏努力调整,但越是想做好,就越是紧张,效果反而不如之前。
彩排间隙,她有些沮丧地走到后台休息,拧开一瓶水小口喝着。就在这时,她无意间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向观众席。
空旷的礼堂后排,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
是江屿白。
他依旧穿着校服,姿态闲散地靠在座椅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看起来不像是特意来看彩排的,倒像是随便找个地方发呆。
姜知夏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水瓶差点掉在地上。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种莫名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她。他是在……看她吗?
接下来的彩排,姜知夏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观众席后排那个模糊的身影。他的存在,像一种无形的压力,又像一种奇怪的动力。
轮到她的旁白再次响起时,她站在话筒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方向,专注于稿件上的文字。
然而,当她念到一段需要表达强烈悲伤和愤怒的段落时,由于紧张和不在状态,她的演绎再次卡壳,情感完全出不来。
导演无奈地再次喊停。
姜知夏羞愧地低下头,感觉脸颊烧得厉害。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就在这时,观众席后排,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咂舌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嫌弃。
是江屿白!
姜知夏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只见江屿白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插兜,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正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冰冷和……失望?
随即,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朝着礼堂出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光线里。
仿佛多待一秒钟,都是浪费他的时间。
那一刻,姜知夏感觉像是被人当面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所有的紧张和沮丧,都被一种更强烈的委屈和愤怒所取代。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在她努力尝试、即使做得不好的时候,投来那样轻蔑的目光?
一股倔强的火苗,从心底猛地窜起。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稿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好,你看不起我是吗?觉得我做不到是吗?
我偏要做到!而且要做得很好!
接下来的彩排,姜知夏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彻底抛开了杂念和紧张,将所有的委屈和不服气,都化作了投入角色的动力。她的声音不再颤抖,情感饱满而富有层次,将旁白的叙述演绎得感人至深。
连导演和一起排练的同学都惊讶于她的突然转变,纷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彩排结束,姜知夏精疲力尽,但心里却充满了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她走出礼堂,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空荡荡的广场,江屿白早已不见踪影。但此刻,她的心里却不再有之前的迷茫和委屈。
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那个咂舌声,那个嫌弃的眼神,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或许,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轻蔑和否定。
那更像是一种……激将法?
用一种最伤人的方式,逼出她骨子里那份从不服输的倔强和潜力。
就像他曾经用冰冷的态度,逼她远离,却又在暗中一次次伸出手一样。
他的方式,总是这么别扭,这么极端,这么让人难以理解。
但这一次,姜知夏却仿佛触摸到了那冰冷外壳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善意?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混合着酸涩、释然和更加深刻的好奇的情绪,在她胸中弥漫开来。
江屿白,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场信任危机,没有让她远离,反而让她更加坚定地,想要揭开他所有的伪装,看清那迷雾之后,最真实的模样。
信任,或许不是在阳光下轻易给出的承诺,而是在黑暗中,即使被冰冷相待,也依然选择相信对方行为背后,那难以察觉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