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别墅的客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陈医生坐在藤椅上,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支银质钢笔,笔尖在病历本上缓缓划过——他今年八十有余,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连握笔的手都带着轻微的颤意。这次他和外孙林枫来苏家,本是临时受托诊治苏老爷子的死疾,只做短期停留,行李箱还立在二楼客房的角落,里面的换洗衣物都没完全拿出来。
“脉象比昨日顺了些,但舌苔仍偏黄,下午的汤药里得加三钱菊花,清一清内热。”陈医生刚合上病历,书房门就被轻轻敲响,苏家管家周明推门进来,神色带着几分为难:“陈老,林先生,门外有位姓黄的先生求见,说是……林先生的父亲。”
“黄爱华?”林枫手里的药材秤猛地顿了一下,当归片从秤盘里滚出来两片。他和外公来苏家的事极为私密,除了苏家人,从未对外声张,黄爱华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上次电话里,黄爱华说要去他公司谈事,他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忐忑的等了整整一天,最后只等来一句“临时有公务,改日再约”,即便只是一句话,还是他的小叔黄爱国传递给他的。那股被忽视的憋闷,此刻顺着血液往头顶涌。
陈医生的笔尖“咔嗒”一声顿在纸上,墨点晕开一小片。他慢慢抬起头,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浑浊的眼底像是蒙了层霜,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周管家,我们并未告知任何人此行的去处,这位黄先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话里的警惕藏都藏不住——他这辈子最记恨的就是黄爱华,当年若不是这人,女儿可能不会消失。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外孙,这人又要找上门来搅局。
周明连忙解释:“黄先生说是通过一位老友打听的,只说有急事找林医生,不愿透露更多。”
林枫捏着当归片的指尖微微用力,药片被捏得发皱:“我去看看。”他起身时,陈医生也扶着藤椅扶手慢慢站起来,枯瘦的手撑着桌沿稳住身形,紧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前厅,透过雕花玻璃窗,正好看见黄爱华站在门廊下。他没穿惯常的深色西装,换了件深灰色羊绒针织衫,领口挺括却难掩疲惫,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抬头往别墅里望,姿态里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急切。
周明拉开厚重的实木门,黄爱华的目光立刻落在林枫身上,快步上前半步,手悬在半空想拍他的肩膀,又怕被躲开:“阿枫,我……”
“黄爱华。”陈医生突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轻轻搭在林枫胳膊上,将外孙往身后护了护。他没再喊“黄先生”,连名带姓的称呼里满是疏离,“我们受苏家所托为老爷子治病,在此期间不便见客。你不请自来,是忘了当年答应过我什么,还是觉得我老了,管不了闲事了?”
黄爱华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急切瞬间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堪。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陈叔叔,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但我这次来,真的只是想跟阿枫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们太久。”
“几句话?”陈医生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的冷意像寒冬的风,“当年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开颜的,结果呢?黄爱华,你现在说要跟他说话,你配吗?”
这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在黄爱华心上。他脸色白了几分,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旧皮夹——那是当年自己和陈开颜恋爱时,自己和她在京都大学拍得一张旧照片,那时的陈开颜,青春靓丽,满脸幸福。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有苦衷”,可面对陈医生带着恨意的目光,所有解释都堵在了喉咙里。
林枫看着外公发红的眼眶,心里又酸又涩。他知道外公一直记恨黄爱华对母亲和自己的亏欠,可此刻黄爱华的样子,又让他有些不忍。他刚要开口说“外公,我跟他谈两句就好”,陈医生就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恳求与坚定:“阿枫,你忘了自己从小吃的苦,忘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吗?这种人,不值得你再浪费时间。”
林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平息外公的怒火,他不清楚当年他们的恩恩怨怨,正当忧郁之时,林枫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林枫接起电话。
“栀夏,怎么有空给我来电?”林枫平静的问道
“堂哥,刚才你父亲给我来电,说要见你,怕你拒绝,让我劝劝。怎么样!他来了没有?”停顿了一下,感觉林枫沉默,继续解释道:“我听父亲说过,当年之事,大伯也是没有办法,都是被那时的政治环境所迫,后来他也是千辛万苦打听你们母子下落,可惜了无音讯。这段时间更是有点思念成疾,人都瘦了很多”
“可他为什么失约?”林枫的情绪有些起落,便不管不顾的质问起来。
黄栀夏也是有些不解,只得见好就收,“好吧,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做决定”说完,挂了电话。
“阿枫!”黄爱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压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你爸!上次的事,我真的是因为事情紧急,必须亲自处理,我……”
“不用解释了。”林枫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框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没什么好说的。”
黄爱华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他站在门廊下,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单。他从口袋里掏出旧皮夹,指尖哆哆嗦嗦地翻开,把泛黄的照片递过去:“阿枫,你看,这是你妈的照片,我放在皮夹里37年了,我也悔恨了37年……”
林枫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年轻时的母亲笑得灿烂,黄爱华站在旁边,手搭在她肩上,眉眼满是骄傲。可那些画面像隔了层磨砂玻璃,模糊又遥远。他别开眼,声音依旧没温度:“都过去的事了。”
“没过去!”黄爱华急忙把照片塞回口袋,往前又走半步,几乎贴到门框上,语气里带着刻意放软的恳求,眼眶慢慢红了,“阿枫,爸知道我欠你母亲一个交代,也欠你养育的责任。……我发誓,我会好好补偿你。上次约定去你公司,我是想告诉你,黄家的旧事可能会牵扯到你,我想保护你,可我……”
黄爱华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悲从叹起,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我知道你不稀罕我的保护,可我是你爸啊!我就是想看看你,想跟你说说话,哪怕只是问问你最近吃没吃饱,穿没穿暖……”
林枫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能听出黄爱华话里的真心,能看到他眼底的渴望——那种想靠近又怕被推开的小心翼翼,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做错事,想拉爸爸的手又不敢的模样。他心里的弦像被什么拨了一下,刚要松口说“进来谈吧”,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方向,声音冷得像冰:“这些话,你跟张妙仪说过吗?”
黄爱华脸上的恳求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连眼底的红意都褪了大半。他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刚才急切的语气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慌乱。他下意识避开林枫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草坪,手指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皮夹,指节泛了白——张妙仪是黄家旧案的关键,也是他最不能对林枫说的秘密,可偏偏被儿子一句话戳中了。
林枫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疑惑更重——他不过随口提起张妙仪,黄爱华怎么会是这种反应?难道父亲的“苦衷”,真的和张妙仪有关?他刚要追问,就见黄爱华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语气干涩:“阿枫,你……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林枫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等着解释。可黄爱华像被钉在原地,再也没说一句话,刚才那股想倾诉的急切,彻底消失在沉默里。庭院里的喷泉水声潺潺,阳光依旧明媚,可两人之间的空气,却像凝固了一般——黄爱华藏在心底的秘密,到底和张妙仪有什么关联?他对儿子的牵挂,又为何在提起这个名字时,变得如此畏缩?而陈医生看着黄爱华慌乱的模样,眼底的疑惑也深了几分,似乎当年开颜的失踪与这个女人有着很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