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见了几拨人。黎裳的表现无懈可击。她能适时接话，巧妙恭维，在宋宴秋与某位银行行长讨论最新信贷政策时保持安静聆听，又在另一位建材供应商调侃市场波动时，用一句轻松又不失专业的玩笑缓解气氛。她甚至协助宋宴秋与一位外籍建筑师进行了简单的交流，其流利的英语和得体的谈吐，让对方频频点头。
正是在这样的应酬间隙，宋宴秋的母亲宋夫人优雅地走了过来。
“宴秋，黎小姐。”宋夫人目光赞赏地打量着黎裳，尤其是看到她刚刚得体地结束与一位难缠的客户的对话后，“黎小姐真是每一次见面都令人惊喜，与上次家宴时相比，应对这种场合越发沉稳大气了。”她欣慰地看向儿子，语气柔和，“看来宴秋很会照顾人，你们相处得越发好了，看着真让人高兴。”
黎裳微微颔首，脸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露出一个羞涩又幸福的笑容：“伯母您过奖了。是宴秋带我见识得多，耐心教我，我才学会不少。”她语气温柔，目光依赖地看向宋宴秋，将一个备受呵护、沉浸爱河的小女友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应对自如的职业女性只是幻觉。
宋夫人显然十分受用，又笑着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去应酬其他朋友。
又应付完一波关于新区块链技术如何应用于建筑行业管理的讨论后，黎裳感到太阳穴微微发胀。
她趁着宋宴秋被一位政府官员拉住详谈最新城市规划纲要的间隙，对宋宴秋做了个“去一下洗手间”的口型，在他微微颔首后，悄然退出了宴会厅的核心圈。
她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绕到了宴会厅外侧连接露天平台的安静走廊。这里相对僻静，只有零星几个出来透气的客人。她靠在冰凉的大理石柱上，脸上完美的笑容瞬间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从路过的侍者托盘里取过一杯香槟，几乎是泄愤似地一饮而尽，微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底那点因不停社交和某个名字而起的莫名烦躁。
她左右看看，确定没有熟悉的视线，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偷偷脱下一只恨天高，纤白的手指轻轻揉捏着被磨得生疼的脚后跟。穿着这双为了搭配礼服却丝毫不考虑舒适度的鞋子站了整整一晚，和那些老狐狸们周旋，简直是一种酷刑。脚趾估计也磨红了。
就在她蹙着眉，低声吸着气，揉着另一只脚的酸痛处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躲在这里偷懒？刚才和王董讨论智慧园区建设时的那股机灵劲儿呢？”
黎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只见宋宴秋不知何时找了过来，正站在她面前，眼神落在她赤裸的、微微发红的脚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黎裳下意识想立刻把脚塞回鞋子里，形象全无地被上司撞见这种事，太不“完美”了。宋宴秋却先一步极其自然地蹲了下来。他温热的手掌出乎意料地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脚踝。
“你…”黎裳一惊，想抽回脚，却被他稳稳握住。这里虽然相对偏僻，但毕竟还是公共场合！
“别动。”宋宴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但手上的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轻柔。他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按压着她酸痛的足弓和紧绷的脚踝，手法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仿佛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商务礼仪”教学。
微凉的脚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着，那温度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从他指尖接触的皮肤一路窜升，让黎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好几拍，脸颊也微微发烫。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走廊壁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淡淡的光晕，这一刻的他，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疏离和商业精英的严谨，有种罕见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温柔。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脚上传来的温暖太让人松懈，黎裳一直紧绷的心防裂开一道细缝。她咬着唇，声音里带上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埋怨，声音很轻：“…宋总对谁都这么体贴吗？还是只对需要‘调教’的口头女友，或…像姜小姐那样、可以让你亲自接机安排住宿的‘妹妹’？”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失言，这完全越界了，超出“下级”对“上级”应该说话的口吻。
宋宴秋按摩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看向她，似乎想从她泛红的脸颊、闪烁的眼神和那句带着醋意的话里分辨出什么。
半晌，他重新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平静却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绾绾和我一起长大，两家人是世交。她刚回国，很多事不熟悉，我照顾她，更多是出于长辈的嘱托和一份责任。”他顿了顿，补充道，“仅此而已。”
他没有看黎裳，但那句“仅此而已”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黎裳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难以忽视的涟漪。这算是在向她解释吗？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略显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哟，我说到处找不着人，原来宋大少爷躲在这里开展‘足底按摩’新业务呢？收费贵吗？”
黎裳吓一跳，慌忙想把脚收回来。宋宴秋却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她的手，动作流畅地帮她穿好高跟鞋，这才从容地站起身，仿佛刚才一切只是绅士风度。
只见一个穿着看似随意但剪裁极佳的休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斯文儒雅却偏偏带着点玩世不恭味道的男人走了过来，目光饶有兴趣地在宋宴秋和面色微红、略显慌乱的黎裳之间逡巡。
“沈喻，”宋宴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为黎裳介绍，语气里是熟悉的熟稔，“我朋友，脑外科医生，不务正业、专爱凑热闹的那种。你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