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深秋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冷，梧桐叶被雨水打落，贴在“观山律所”的玻璃门上，像一道道晕开的墨痕。
苏清晏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摘下蓝牙耳机时，指尖还带着几分凉意。她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桌角那盆长势旺盛的绿萝上——这是上周林晚送的，说律所里总得有点生气，别总被文件和官司压得喘不过气。正想着，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陈母”二字，让她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蹙紧。
电话接通的瞬间，陈母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冲了出来：“清晏，求你救救阿哲！他被警察带走了！”
苏清晏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却依旧平静：“陈哲涉嫌什么罪名？被哪个分局带走的？”
“我不知道啊！”陈母的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慌乱的喘息，“就是刚才，一群警察突然闯进家里，说他涉嫌诈骗，直接就把人带走了！清晏，阿哲他性子直，肯定是被人冤枉的，你是他同学，又是这么厉害的律师，你一定要帮他！”
诈骗。
苏清晏脑海里瞬间闪过陈哲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油滑的脸。上学时，他就总爱耍些小聪明占小便宜，工作后听说换了好几份工作，每份都干不长久，没想到最后栽在了这上面。她沉默片刻，语气没有丝毫松动：“陈阿姨，首先，我和陈哲只是普通同学，算不上深交；其次，律师不能随便承诺‘救人’，得看证据。如果他真的涉嫌诈骗，该承担的法律责任，没人能替他逃掉。”
“你怎么能这么说！”陈母的哭声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指责，“当年要不是你拒绝阿哲，他也不会一直消沉，耽误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出了事，你怎么能不管？清晏，做人要讲良心啊！”
苏清晏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都这时候了，陈母还在扯当年那些无稽之谈。当年陈哲追她时，隐瞒了自己已有女友的事实，被她发现后不仅不认错，还倒打一耙说她“自视甚高，看不起普通人”。后来他和女友分手，又来纠缠了她很久，直到她明确表示“再骚扰就报警”，才彻底作罢。
“陈阿姨，”苏清晏的声音冷了下来，“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陈哲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如果你想为他聘请律师，我可以给你推荐靠谱的同行，但我不会接手这个案子。”
说完，她不等陈母再开口，便直接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苏清晏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实在无法对陈哲这样的人产生半分同情。这些年，她见过太多因为一时贪念而毁掉自己人生的人，也见过太多像陈母这样，永远把孩子的错误归咎于他人的家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林晓探进头来：“苏律，楼下有位姓顾的先生找你，说是你的朋友，叫顾衍之。”
顾衍之？
苏清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上周在行业峰会上认识的顾氏集团法务总监，两人因为一个跨境并购案的法律问题聊得颇为投机，交换了联系方式，算是半个同行朋友。
“请他上来吧。”
片刻后，顾衍之跟着林晓走进了办公室。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又不失干练。看到苏清晏，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苏律，冒昧打扰，希望没影响你工作。”
“顾总监客气了，请坐。”苏清晏起身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林晓很快端来一杯热茶。
顾衍之接过茶杯，指尖微微摩挲着杯壁，开门见山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关于陈哲的案子。”
苏清晏心中一动：“你认识陈哲？”
“不算认识，但他涉嫌诈骗的案子，受害者之一是我们顾氏集团的合作方。”顾衍之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陈哲伪造了我们公司的授权文件，以联合投资的名义，骗取了那位合作方两千万资金。目前警方已经立案侦查，我们公司也提供了相关证据。”
原来是这样。苏清晏恍然大悟。难怪顾衍之会特意来找她，想必是查到了她和陈哲的过往渊源。
“我今天来，不是想让你为难。”顾衍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补充道，“我只是觉得，以你和陈哲的关系，或许会被他的家人打扰。另外，也想提醒你一句，陈哲这个人城府很深，当年在学校里就出过一些小纰漏，只是没闹大。这次他诈骗的金额巨大，证据确凿，恐怕很难脱身。”
苏清晏点点头，心中对顾衍之多了几分好感。他不仅及时告知了她情况，还处处为她着想，算得上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多谢顾总监提醒，我已经接到他母亲的电话了。”苏清晏坦诚道，“不过我已经明确拒绝了接手这个案子，一来是避嫌，二来是我确实不认同陈哲的所作所为。”
“我就知道苏律会做出最理智的选择。”顾衍之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桌角的绿萝上，“这盆绿萝养得不错，很有生机。”
话题一转，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两人从绿植聊到工作，又从行业动态聊到生活趣事，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片温暖的金光。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顾衍之看了一眼手表，起身告辞，“如果之后陈哲的家人还有过激的行为，或者你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顾总监。”苏清晏起身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才转身回到办公室。
她刚坐下，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通了电话。
“苏清晏，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电话那头传来陈哲愤怒的嘶吼声，“我妈都求你了，你居然见死不救！当年要不是你，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就是个扫把星！”
苏清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没想到陈哲居然能从警局打电话过来，更没想到他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反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身上。
“陈哲，”她的声音冰冷刺骨，“第一，我没有义务救你；第二，你的人生是你自己选的，与我无关；第三，如果你再用这种侮辱性的语言骂我，我会直接报警，告你诽谤。”
“你敢！”陈哲气急败坏地喊道，“苏清晏，你别以为你现在过得好就可以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我等着。”苏清晏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顺便将这个号码拉黑。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陈哲的威胁，她并不放在心上。这些年，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处理过太多棘手的事情，早已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只是想到陈母那歇斯底里的哭声和陈哲的执迷不悟，她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感慨。
有些人，总是学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总想着把错误归咎于他人。而这样的人，终究会为自己的愚蠢和贪婪付出沉重的代价。
第二天一早，苏清晏刚到律所，就接到了林晓的汇报：“苏律，楼下有位老太太一直在门口等着，说是你的长辈，想见你。”
苏清晏皱了皱眉，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陈母。她沉吟片刻，说道：“让她上来吧。”
很快，陈母就被林晓领了进来。她看起来一夜没睡，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身上还带着一股雨水的湿气。看到苏清晏，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清晏，求你了，救救阿哲吧！他要是真的坐牢了，这辈子就毁了！”
苏清晏连忙起身，想要扶起她，却被陈母甩开了手。“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陈母固执地说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知道当年是阿哲对不起你，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我给你磕头了，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他这一次！”
说着，她就要往地上磕头。苏清晏见状，只能无奈地说道：“陈阿姨，你先起来说话。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这个案子我真的不能接手。而且，陈哲的行为已经涉嫌犯罪，不是我能‘放过’的。”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坐牢吗？”陈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清晏，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事了，我也活不成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苏清晏看着眼前这位憔悴的母亲，心中泛起一丝不忍。天下父母心，她能理解陈母的心情。但理解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她要违背自己的原则。
“陈阿姨，”她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心疼儿子，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陈哲诈骗了两千万，这不是小事情。如果他真的有悔意，应该主动交代问题，退还赃款，争取从轻处理，而不是让你在这里求我。”
“退还赃款？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陈母哭着说道，“阿哲把钱都投到一个什么项目里去了，现在血本无归！清晏，你那么有钱，能不能先帮我们把钱还上？等我们以后有钱了，一定还你！”
苏清晏彻底无语了。陈母的要求简直离谱到了极点。她不仅要她接手案子，还要她出钱替陈哲还债？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阿姨，我没有义务替陈哲还钱。”苏清晏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陈哲犯了错，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就劝他好好配合警方调查，争取宽大处理。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你就是不肯帮我！”陈母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指着苏清晏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当年阿哲那么喜欢你，你却对他弃之如敝履！现在他落难了，你不仅不帮忙，还落井下石！你会遭报应的！”
面对陈母的辱骂，苏清晏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可悲。她平静地看着陈母：“陈阿姨，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只能叫保安了。”
“你叫啊！我怕你不成！”陈母梗着脖子喊道，“我今天就要在这里让大家评评理，看看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律师，是怎么见死不救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顾衍之走了进来。他看到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陈母指着苏清晏骂人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
“这位阿姨，请问你在干什么？”顾衍之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母不认识顾衍之，看到他衣着光鲜，气质不凡，以为是律所的领导，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哭着说道：“领导，你快管管你手下的律师！我儿子出了事，求她帮忙，她不仅不帮，还骂我！”
“是吗？”顾衍之看向苏清晏，眼中带着询问。
苏清晏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有些事情，越解释越麻烦。
顾衍之见状，心中已然明了。他看向陈母，语气平静地说道：“阿姨，我刚才在楼下已经听保安说了情况。苏律已经跟你说过了，她不能接手你儿子的案子，这是有原因的。而且，你儿子涉嫌诈骗，金额巨大，这已经不是律师能单方面解决的问题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他坐牢吗？”陈母哭着问道。
“如果他真的犯了罪，坐牢是他应得的惩罚。”顾衍之语气严肃地说道，“但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就应该让他主动配合调查，退还赃款，而不是在这里为难苏律。苏律是律师，不是慈善家，更不是法官。她没有权力决定你儿子的命运，也没有义务替他承担后果。”
顾衍之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让陈母一时语塞。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姨，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但请你冷静一点。”顾衍之放缓了语气，“我已经帮你联系了一位专门处理经济犯罪的律师，他经验丰富，口碑很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咨询。至于退还赃款的事情，你可以和受害者家属好好沟通，看看能不能分期偿还，争取对方的谅解。这才是真正能帮到你儿子的办法。”
陈母愣住了，她没想到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会主动帮她。她看着顾衍之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平静的苏清晏，心中五味杂陈。
“真的……真的可以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可以。”顾衍之点了点头，“那位律师现在正好有空，我带你过去吧。”
陈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看向苏清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跟着顾衍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终于恢复了平静。苏清晏看着顾衍之离开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她拿起手机，给顾衍之发了一条信息：“顾总监，今天谢谢你。”
很快，顾衍之就回复了信息：“举手之劳。苏律不用放在心上。陈母也是关心则乱，你别往心里去。”
苏清晏看着信息，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她放下手机，重新投入到工作中。陈哲的事情，就像一场小小的插曲，虽然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原则。
下午的时候，苏清晏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陈哲的前女友林薇打来的。
“苏清晏，好久不见。”林薇的声音带着几分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好久不见。”苏清晏有些意外，“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我听说陈哲出事了。”林薇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他母亲去找过你，是吗？”
“嗯。”苏清晏没有隐瞒，“她希望我能接手陈哲的案子，还让我替他还钱。”
“她还是老样子，总想着让别人帮陈哲收拾烂摊子。”林薇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总爱惹麻烦，每次都是我帮他擦屁股。我原以为分开后他会改，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苏清晏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林薇语气中的无奈和失望。
“其实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林薇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陈哲这次诈骗的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不仅仅是骗取了顾氏集团合作方的钱，还以恋爱的名义，骗了另外几个女孩子的钱，加起来也有几百万。”
苏清晏心中一惊：“还有这种事？”
“嗯。”林薇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女孩子是我的朋友，她昨天找到我，哭着跟我说了这件事。陈哲跟她交往了半年，以投资为由，骗了她八十万。现在她不仅钱没了，还欠了一堆网贷。”
苏清晏皱紧了眉头。她没想到陈哲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不仅诈骗巨额资金，还以恋爱为名欺骗女孩子的感情和钱财。这样的人，确实不值得同情。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告诉警方了。”林薇说道，“我也联系了其他几个受害者，她们也愿意出来指证陈哲。苏清晏，我知道你和陈哲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过往，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定要小心他。他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苏清晏真诚地说道。
挂了电话，苏清晏的心情有些沉重。陈哲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道德败坏，更是触犯了法律的底线。他伤害了那么多人，最终也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傍晚时分，苏清晏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走出律所大门，她看到顾衍之的车停在路边，顾衍之正靠在车旁等着她。
“顾总监，你怎么在这里？”苏清晏有些意外。
“刚好路过，顺便等你下班。”顾衍之笑了笑，“陈母那边已经安顿好了，那位律师已经接手了案子，正在帮她梳理情况。受害者那边也同意和她沟通分期偿还的事情。”
“太好了。”苏清晏松了一口气，“真是多亏了你。”
“不用客气。”顾衍之打开车门，“走吧，我送你回家。”
苏清晏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坐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