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像一把尖刀,划破A市清晨的宁静,也划开了陆珩紧绷的神经。他乘坐另一辆车,几乎是紧贴着救护车回到了医院。看着林晚被迅速转入早已准备就绪的IcU,那扇熟悉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再次在他眼前关上,陆珩只觉得浑身脱力,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没有离开。他甚至拒绝了助理递过来的水和毛巾,就那么僵直地站在IcU门外,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忏悔雕像。身上还沾染着青岩镇小巷的灰尘和绝望的气息,与医院无菌的环境格格不入。
抢救在门内有条不紊却又争分夺秒地进行着。透过玻璃窗,他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听到隐约传来的、急促而专业的指令。每一次监护仪的警报声响起,哪怕极其微弱,都会让陆珩的心脏骤停一瞬,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时间再次变得缓慢而残忍。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看到里面那个正在与死神进行最后拉锯战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十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刘主任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高强度抢救后的虚脱,但眼神里,却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光亮?
陆珩像被惊醒的猛兽,猛地冲上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刘主任,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传递着极致的询问和恐惧。
“暂时……又挺过一关。”刘主任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确认后的凝重,“急性呼吸衰竭和循环衰竭纠正过来了。但是陆先生,她的情况……非常非常不乐观。”
陆珩的心脏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刚刚因为“挺过来”而升起的一丝希冀,瞬间又被“非常非常不乐观”砸得粉碎。
“多器官功能衰竭的状态没有根本改善,尤其是肝脏和肾脏,几乎完全依靠机器在替代。肿瘤本身虽然被之前的药物短暂压制,但并未消失,而且……我们怀疑可能出现了新的、微小的转移灶。”刘主任的语气沉重得像铅块,“现在能做的,就是最高级别的生命支持,维持住她最基本的生理功能,等待……等待奇迹,或者……”
后面的话,刘主任没有说出口,但陆珩听懂了。
或者,等待死亡的最终降临。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花费巨资,动用一切力量,将她从那个偏僻的角落带回来,难道最终的结果,依然只是……延长一段极其痛苦的、毫无质量的弥留时间吗?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陆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乞求,“任何办法……无论多渺茫……”
刘主任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和一丝不确定:
“理论上……还有一个非常规的、风险极高的尝试。”
陆珩的眼睛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抓住刘主任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蹙眉:“说!”
“肝脏移植。”刘主任吐出四个字,看到陆珩骤然收缩的瞳孔,他立刻补充道,“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第一,以她目前多器官衰竭、全身感染、极度虚弱的状态,进行如此大型的手术,术中死亡率极高,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第二,肝源是最大的问题。按照正规渠道排队,以她的病情评分,根本等不到。第三,即使有肝源,术后的排异反应和感染风险,对她来说同样是致命的。”
肝脏移植……
这像是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陆珩几乎已经绝望的心田!哪怕希望渺茫,哪怕风险极高,但这终究是一条路!一条可能让她活下来的路!
“肝源……”陆珩喃喃自语,眼神剧烈地闪烁着,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坚定,“如果……我有肝源呢?”
刘主任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有肝源?这……符合伦理和法律的自体肝移植或亲体肝移植,需要严格的配型和评估,而且对供体也有严格要求……”
“不是亲体。”陆珩打断他,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决绝,“用我的。”
“什么?!”刘主任震惊地失声叫了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陆珩,“陆先生!这不可能!且不说配型是否成功,活体肝移植对供体的健康状况有极其严格的要求,而且切除部分肝脏本身就有风险!您……”
“抽血!现在就去配型!”陆珩根本不听刘主任的解释,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强硬得不留任何余地,“如果配型成功,就用我的肝!立刻安排手术!”
“陆先生!请您冷静!”刘主任试图让他清醒,“这不是儿戏!就算配型成功,以林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进行移植手术无异于自杀!成功率可能连百分之十都不到!您这是在拿您自己的健康和她的生命一起冒险!”
“百分之十……也比百分之零好!”陆珩低吼出声,他死死盯着刘主任,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如果没有我,她不会躺在这里等死!如果我的肝能换她一线生机,别说百分之十,就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我也赌!”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近乎自毁般的决绝。
刘主任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冷酷无情的男人,此刻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一丝殉道者光芒的疯狂,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彻底疯了。为了赎罪,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不惜剜出自己的肝脏,不惜赌上自己的命。
最终,刘主任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我先安排抽血配型。但是陆先生,请您务必想清楚,就算配型成功,手术能否进行,还需要伦理委员会和多位专家共同评估,这……”
“去安排!”陆珩根本听不进后面的话,他只要一个开始。
很快,护士前来为陆珩抽血。他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自己血管中流出,流入采血管,心中竟升起一种诡异的平静。
如果这能救她。
如果这能抵消他万分之一的罪孽。
他心甘情愿。
抽完血,他再次走到IcU的玻璃窗前,看着里面那个依靠机器维持着微弱生命迹象的女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低语:
“等我……这次,换我来救你……”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做好了与她同坠地狱,或者……用自己的一部分,换她重见天光的准备。
(第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