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被抽出的、颜色深暗近乎墨黑、扭曲如痛苦痉挛的核心线段,冰冷而沉重地躺在林晚的掌心。它不像其他线段那样只是弯曲,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紧紧盘旋着,仿佛将无尽的绝望都压缩进了这有限的纤维之中。攥着它,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残留的、顽固的负面能量,像一块来自极深地层的、携带者远古寒气的冰核。
然而,与这触感带来的生理不适相比,更占据她心灵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轰鸣的寂静——那是巨大障碍被动摇后,产生的认知上的真空。
那个黑色巨结,那个在她噩梦中盘踞、在她清醒时压迫着她的、象征着终极恐惧与不可逾越痛苦的存在,并非坚不可摧。它的外壳被撬开,它的内部结构被窥见,甚至它最核心的一股力量,已经被她亲手抽取出来,此刻正实实在在地躺在她的手中。
这种“做到”的事实,比任何言语的安慰或鼓励都更具力量。它像一道真实的、物理性的裂缝,贯穿了她内心那堵名为“不可能”的绝望之墙。光线和空气,正透过这道裂缝,涌入那片被绝对黑暗统治了太久的领域。
她低头看着掌中那墨黑的线段,再看向织片上那个明显松动、边缘缺口处线条无力垂落的巨结。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有胜利的颤栗,有面对残余庞然大物的敬畏,有消耗过度的虚脱,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而平静的确定感。
确定了自己拥有撼动它的力量。
确定了它确实是由可以处理的“材料”构成。
确定了这个过程虽然艰难痛苦,但路径是存在的,并且,她正走在这条路上。
周韵起身,为她重新斟满了一杯温水,这次没有添加红枣,只是清澈的白水。她将水杯放在林晚手边,目光扫过那个被动摇的巨结和林晚掌中的墨黑线段,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慢慢来。”
这三个字,在此刻听来,蕴含着无限的深意。它既是对她已取得进展的认可,也是对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更复杂拆解过程的提醒,更是对她自身节奏的绝对尊重。
林晚接过水杯,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清凉的水流冲刷着喉咙,也让她过度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没有急于立刻投入下一步的拆解。她知道,对付这种核心级别的创伤,急躁是最大的敌人。每一次操作,都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精准的判断。
她将那段墨黑的核心线段单独放在一边,用一个从周韵那里拿来闲置的小小金属镊子压住,仿佛暂时封印一般。然后,她开始仔细地观察那个被动摇的巨结。
因为核心一股力量的抽离,整个结体的张力发生了变化。原本紧绷到极致的线条,此刻显得有些松弛,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之前被掩盖的缝隙。她用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着那些缝隙,感受着里面线股的松动程度。
她发现,这个巨结虽然庞大,但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它是由几个较小的、相互勾连的次级结构组合而成。之前那股核心线段,就像是串联起所有这些次级结构的“主螺栓”。现在“主螺栓”被卸掉,这些次级结构之间的连接就变得脆弱了许多。
一个清晰的、分步骤的拆解方案,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不再试图从外部强攻,而是利用现有的缺口和松动,从内部着手,逐个瓦解那些次级结构。
她调整了一下落地灯的角度,让光线更好地照亮巨结的内部。然后,她拿起那把小巧而锋利的剪刀,这一次,不是用来修剪,而是利用其尖锐的刀尖,作为更精细的探针和撬棍。
她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更加审慎。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一个次级结构之间的缝隙,轻轻撑开,寻找着关键的受力点。她的呼吸几乎完全停止,全部的精神都灌注在指尖那微米级的操作上。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拆解都更加耗费心神的过程。她不仅要对抗线股本身的阻力,还要时刻警惕着可能因操作不当而导致的整个结构的意外崩塌。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已被汗水浸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在光线中漂浮的声音。
周韵没有再编织,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平和地落在林晚那紧绷却稳定的背影上。她的存在,像定海神针,锚定着这片正在进行着精密“手术”的空间。
终于,在一次精准的撬动下,一个次级结构的关键缠绕点被解开!一小簇大约由四五股线组成的结体,应声松散开来,被她顺利地从巨结主体上分离了出来!
成功了!第一个次级结构被攻克!
这个成功,极大地鼓舞了林晚的士气。她没有停歇,趁着这股势头,开始对付紧邻着的第二个次级结构……
工作持续着。当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周韵起身开了灯时,林晚已经成功地将那个黑色巨结分解成了三个相对独立的、规模小得多的部分,以及一堆被单独抽离出来的、长短不一的深色线段。
那个曾经令人望而生畏的、浑然一体的恐怖象征,此刻已经不复存在。它被“解构”了,变成了一堆可以分而治之的、具体的问题。
林晚放下剪刀,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疲惫。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的嘴角,却在阴影里,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胜利者的、疲惫而释然的微笑。
核心的松动,不仅仅是织片上的。
更是她内心冻结板块的、历史性的松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