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位名叫周韵的中年女性敲响了公寓的门。
她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质地柔软的米色针织衫和深灰色长裤,衣着简洁而舒适,脸上带着一种经过专业训练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的温和表情。她的眼神平静而专注,仿佛能容纳许多情绪,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林晓在猫眼里打量了她片刻,才迟疑地打开门。陆珩只提前一小时通知她会有人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并未过多解释。
“你好,林晓小姐,我是周韵。”周韵的声音柔和,语速平缓,“受陆先生委托,未来一段时间,将由我协助照顾林晚女士的日常起居,并提供一些专业的陪伴支持。”她递上一份简洁的履历复印件和一份某知名心理支持机构的推荐信,姿态坦然。
林晓快速扫过文件,上面罗列着耀眼的资质和丰富的经验,尤其是针对重度抑郁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个案管理经验。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为可能得到专业帮助而稍微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一种被监视、被介入的不适感再次浮现。她知道这是陆珩的作风,也知道姐姐的情况确实需要更专业的看护,但这种无力感让她喉咙发紧。
“我姐她……不太说话。”林晓低声说,侧身让周韵进来。
“我明白。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周韵点点头,目光已经越过林晓,落在了客厅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上。她的眼神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评判,只是平静地观察了一下,然后便自然地开始熟悉环境,动作轻缓,尽量不制造多余的声响。
林晚对于新来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韵只是一个移动的家具。
周韵的到来,确实没有立即引起任何波澜。她不像一个闯入者,更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潭死水。她熟悉了厨房物品的摆放,记下了林晚服药的种类和时间,观察着公寓的光线和通风。她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待在客厅的另一角,看书,或者做一些简单的手工,偶尔会用平和的语调对林晚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今天阳光很好”,或者“窗台上的绿萝发了新芽”,从不期待回应,也从不试图靠近。
她覆盖了那块破碎镜子的灰色绒布,她看见了,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装饰品。
林晓起初还带着戒备,观察着周韵的一举一动。但几天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周韵的专业素养极高。她不会过度关注林晚,不会试图强行交流,更不会像有些看护那样带着怜悯或好奇。她的存在本身,像一种稳定的、低频率的背景音,不打扰,却也无法忽视。
然而,这种“专业”和“稳定”,对于林晚而言,是否真的是一种抚慰?
林晓不确定。
她只看到,姐姐似乎并没有因为周韵的到来而有任何改变。她依旧准时吃药,机械地进食,在催促下偶尔走动,大部分时间蜷缩在角落,目光空茫。周韵的存在,仿佛只是在她们与外界之间,又加上了一层透明的、隔音的玻璃罩。陆珩的阴影以一种更温和、更不容拒绝的方式,渗透了进来。
这天下午,林晓出门采购。回来时,她推开公寓门,看到的一幕让她脚步顿住。
周韵正坐在离林晚不远不近的沙发上,手里编织着一条米色的围巾。而林晚,依旧在她的角落。
但林晓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有些微妙的不同。周韵的编织动作缓慢而规律,她的目光并没有刻意落在林晚身上,但她的整个姿态,呈现出一种全然的、开放的倾听状态。
而林晚……
她依旧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可是,她的肩膀似乎没有平时那么紧绷了。又或者,那只是一种错觉?
林晓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她看到周韵极其自然地,用一种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舒缓的语调,开始讲述一个极其简短的故事,关于一只受伤的鸟,如何在一片安静的森林里,慢慢梳理自己的羽毛,不急于飞翔,只是感受阳光和微风。
故事很简单,甚至有些幼稚。但周韵讲述的方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晚没有任何动作。
但在周韵的故事停下后,在那片重新降临的寂静里,林晓似乎看到,姐姐埋着的头,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周韵也仿佛没有注意到任何变化,继续着手里的编织,神情依旧平和。
林晓站在门口,心脏却因为那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而微微加速。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是放松?是倾听?还是仅仅是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她看着周韵沉静的侧影,又看了看角落里仿佛凝固的姐姐。一道无形的、由专业知识和冷静理智构筑的墙,已经立了起来。它或许能防止更坏的情况发生,但它真的能通往姐姐那颗紧闭的、布满裂痕的内心吗?
林晓不知道答案。她只感到,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又多了一个沉默的、立场不明的参与者。而这场关乎灵魂的拉锯战,似乎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复杂和莫测的阶段。希望与禁锢,专业与侵入,在这间公寓里微妙地交织着,难分彼此。
(第五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