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内,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肿瘤溶解综合征带来的连锁反应是致命性的。高钾血症威胁着心脏,急性肾衰竭让毒素无法排出,弥漫性血管内凝血(dIc)的征兆开始显现,意味着她身体里的凝血机制正在崩溃,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内出血。
“血钾6.8!紧急降钾处理!”
“肾脏替代治疗(cRRt)上机!快!”
“血小板、凝血因子、新鲜冰冻血浆,大量输注!”
“监测血压,维持血管活性药物泵入!”
指令声、仪器的尖锐警报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与死神赛跑的、令人窒息的交响乐。林晚的身体成了惨烈的战场,一边是特效药对癌细胞的疯狂绞杀,另一边是这绞杀带来的、几乎将她彻底摧毁的副作用。
陆珩被彻底隔绝在外,只能透过那扇冰冷的玻璃,眼睁睁地看着里面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他看着林晚被连接上更复杂的体外循环机器(cRRt),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她体内引出,经过净化后再输回去;看着一袋袋血制品快速挂上,又迅速被消耗;看着她的血压像风中残烛般摇摆不定,需要大剂量的升压药才能勉强维持……
他的心脏随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曲线,一次次被抛向高空,又狠狠摔落谷底。希望与绝望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交替,几乎要将他的神经彻底撕裂。
他再也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些代表着她生命垂危的警报声,却又忍不住透过指缝,死死盯着里面的情形。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里面的抢救节奏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刘主任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出来,他的手术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陆珩像弹簧一样猛地起身冲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乞求。
“暂时……稳住了。”刘主任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高钾和急性肾衰通过cRRt暂时控制住了,dIc的倾向也在输血后有所改善。但是……”
这个“但是”让陆珩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身体经此一役,更加虚弱了。各个器官的功能都到了极限。”刘主任看着陆珩,眼神里充满了医者的无奈和沉重,“这次药物反应,虽然证明了治疗方向可能正确,但也几乎耗光了她最后一点元气。后续……我们不能再冒任何风险了。治疗必须极其谨慎,甚至……可能要以维持为主了。”
以维持为主……
这几乎等同于宣判,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走得稍微平静一些,痛苦少一些。
陆珩的身体晃了晃,助理在一旁及时扶住了他。
他看着刘主任,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还能要求什么?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再次望向IcU里那个被无数仪器和管线包围着,仿佛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生命火种的身影。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无尽悔恨、绝望和深入骨髓疼痛的洪流,终于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没有再嘶吼,没有再痛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地奔流而下,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错了。
他错得彻头彻尾。
他自以为是的复仇,他盲目的恨意,不仅将一个无辜的人推入了绝症深渊,如今,连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线生机,也差点被他亲手化作索命的毒药。
他看着林晚,仿佛透过她奄奄一息的躯壳,看到了那个雨夜里,费力将他拖到安全地带的小女孩;看到了那个在契约上签字时,眼中带着绝望却依旧挺直背脊的年轻女子;看到了那个在他一次次羞辱下,默默承受、直至心死的妻子……
而他,都对她做了什么?
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将他彻底碾碎。
他双腿一软,再也无法站立,直挺挺地跪倒在了IcU门外的走廊中央。这一次,他没有用手支撑,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就那样跪伏在那里,像一个忏悔的罪人,向着门内那个可能永远无法原谅他的人,献上他最卑微、最无用的忏悔。
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他压抑到了极致、反而显得异常沉默的崩溃,和那扇门内,仪器依旧规律的、却仿佛敲响着倒计时的滴答声。
(第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