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缓缓浸染了城市的天际线。苏祈安站在厨房里,锋利的厨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光,精准地将番茄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橄榄油在热锅中发出轻柔的嘶响,蒜瓣与罗勒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
【烛光晚餐…烛光晚餐…电视剧里演起来挺浪漫,实操起来真他妈考验演技!】
餐桌上,他利落地铺上一张熨烫平整的桌布,摆上精心挑选的骨瓷餐具,又从酒柜深处取出一瓶红酒,熟练地醒在一旁。
【欧阳晓月啊欧阳晓月,为了给你下套,老子真是下了血本了!这瓶酒记得是某个法国客户送的,今晚就借你的花献佛了。】
玄关处传来熟悉的、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门开了,欧阳晓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如既往的清冷挺拔,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和不容侵犯的气场。她看到餐厅的灯光和空气中飘荡的诱人香气,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脱下外套,目光扫过餐厅,最后落在系着围裙、正从容摆盘的苏祈安身上。她微微蹙眉,眼神里没有丝毫感动,只有纯粹的审视和疑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有什么事,直说吧。”
苏祈安解下围裙,动作流畅自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没什么大事,”他语气轻松,“就是觉得,既然暂时都不打算离婚了,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一起吃顿饭,缓和下关系,总可以吧?”
欧阳晓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分析一份可疑的财报。最终,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可以。”
晚餐在一种诡异而安静的氛围中进行。刀叉精准地切割着恰到好处的牛排,发出轻微的声响,反而更衬得气氛压抑。
吃到一半,苏祈安突然起身,走到墙边,“啪嗒”一声,关掉了主灯。
瞬间,黑暗吞噬了餐厅。欧阳晓月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下一秒,一点暖黄色的火苗亮起。苏祈安俯身,依次点燃了餐桌中央那对早已备好的长蜡烛。跳动的烛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也柔和了欧阳晓月脸上惯有的冰霜。
烛光晚餐的氛围是有了,但空气里的张力却绷得更紧。
欧阳晓月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后靠,双臂环抱在胸前——一个典型的防御姿态。她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思,烛光在她深邃的瞳孔里跳动,却照不进她的心底。
“苏祈安,”她直接唤他的全名,声音在安静的烛光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祈安也放下餐具,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向她:“我只是在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晓月,你很恨我吧?”他语气平静地像在讨论天气,“因为我,你不得不亲手放弃了投入巨大的AI项目。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公开的羞辱。”
欧阳晓月的下颌线瞬间绷紧,烛光下,她的脸色似乎更冷了几分。她没有任何迂回,直接给出了一个冰冷的答案:“是。”
苏祈安点了点头,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眼中投下深沉的阴影,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你现在…应该也有点怕我吧?”他盯着她的眼睛,不让她有丝毫闪躲,“从一个你可以完全忽略、甚至轻视的物件,变成了一个你无法掌控、无法预测的未知数。这种感觉,很糟糕吧?”
欧阳晓月的呼吸几不可查地窒了一下。环抱的手臂收得更紧。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这种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苏祈安趁热打铁,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他垂下视线,看着跳动的烛火,声音也轻了些。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你自杀过的事情。”
欧阳晓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这件事是她绝对的控制力之外的一个意外,一个她不愿提及的污点。
“如果说…”苏祈安抬起头,目光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困惑与空洞,“那次自杀,让我丢失了很多记忆…你相信吗?”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用一种试图拼凑碎片的语气说道:“而最近,每次回到这个家,我总有一种很模糊的感觉…我好像遗忘了一些关于你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它们就在那里,但我抓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图穷匕见,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专注望向她:“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我想尝试找回下那些记忆。”
欧阳晓月终于彻底明白了今晚这顿诡异晚餐的目的。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冰凉:“帮你?苏祈安,你觉得我凭什么会帮你?”
苏祈安迎着她的冷笑,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其复杂、混合着怀念、痛苦和一丝嘲弄的笑容。他轻轻地说出了那个他精心准备、直击她软肋的答案:
“因为…”
“原来的那个苏祈安,不是很听话吗?”
话音落下,整个餐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欧阳晓月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了。她的瞳孔在烛光下猛地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心脏最深处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角落。
【命中靶心!欧阳晓月,你怀念的不是我,而是那个绝对可控的“作品”,对吧?】
“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请个假,我将缺失的两年生日一起给你过了。”
晚餐结束后,苏祈安推开次卧的门,将自己重重摔进那张豪华大床。空气中还残留着烛光晚餐牛排的味道,与窗外渗入的、属于城市的喧嚣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真实的、粗粝的活着的感觉。然而,这份真实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关于欧阳晓月,还有这场他主动安排的烛光晚餐。
这个安排,在他心中已然胶着了太久,像一块粘稠的沥青糊在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与之前在设计陈明轩的运筹帷幄不同,那次他尚可勉强说服自己,那是一场为了原主的“被动反击”,是身处漩涡中心不得已的自我防卫。
可“烛光晚餐”以及其后续可能衍生出的一切安排,却将这层自欺欺人的外壳击得粉碎。这不再是防御,这是主动的、带有明确指向性的“进攻”,或者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情感诱导”。
他无法再用任何借口来麻痹自己。这行为的本质,赤裸裸地摆在那里,他在主动地、有意识地利用一段过往的情感纽带,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为了解决原主留下的、那该死的“情感依赖”后遗症。
这个认知让他坐立难安。原主是因为对欧阳晓月极致的、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爱恋而崩溃自杀的。这笔沉重的遗产,如今压在了他的肩上。然而,当他下定决心,彻底放弃成为“原主”,他其实也就同时失去了代替原主去“爱”欧阳晓月,或者更卑劣一点,去“利用”欧阳晓月对原主可能残存的愧疚或情感的动机。
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道德感!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苏祈安牢牢困在行动的泥沼之中。他厌恶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仿佛在钢丝上跳舞,下方就是万丈深渊。一方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原主留下的创伤必须解决,否则它永远是一颗定时炸弹;另一方面,他又极度排斥通过可能伤害欧阳晓月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苍白地试图说服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尽可能地,在不以伤害她人为明确前提的下,去摸索着处理这团乱麻。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模糊的、近乎理想化的底线“最小伤害原则”。
【最小伤害?这词儿听起来就跟‘世界和平’一样虚无缥缈!感情这事,就跟拆弹一样,剪错一根线就得全员升天!还想把伤害控制在‘最小’?老子连哪根是火线哪根是零线都分不清!】
但他内心深处比谁都明白,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情感的互动从来不是精确的数学公式,而是混沌的化学反应。 一旦他主动迈出这一步,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后续的发展将完全脱离他的掌控。无论他如何小心谨慎,“不伤害”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近乎于幻想。
他几乎可以预见那不可避免的后果:按欧阳晓月那般骄傲、敏锐且掌控欲极强的性格,她会如何解读这场突如其来的“烛光晚餐”?是旧情复燃的信号?还是一场更高级的、充满嘲讽的戏弄?无论她走向哪种解读,反目成仇的风险都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头顶。 到那时,欧阳晓月若因感觉被利用而愤怒,是否会动用她的一切资源和手段,将后续的离婚变成一场漫长的、消耗战般的拉锯?
想到这里,苏祈安猛地从床上坐起,又无力地倒了下去。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正在激烈地打架,一个喊着“悬崖勒马”,一个叫着“箭在弦上”。混乱的思绪像一团纠缠的毛线,越扯越乱。
最终,他长长地、近乎绝望地呼出一口浊气,用力摇了摇头,仿佛想把所有纷杂的念头都甩出去。
“不想了!” 他近乎赌气般地对自己说。“睡觉!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与其说是一个决定,不如说是一种在巨大压力和不确定性面前,无奈的、近乎本能的退缩。明天会怎样?他和欧阳晓月的关系将走向何方?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沉入了眼前这片刻意营造的、却注定不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