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法律法规的四九城,鱼龙混杂。
一切秩序全靠拳头,黑帮地头蛇潜规则来运行。
如同和尚这样的人,也只是这座城市污水坑里的一条小泥鳅。
和尚太了解这座城市生存法则,所以他始终不愿意出头。
开个估衣铺,都要先拜码头,再找货源,贿赂警察,交足保护费,更别说开车行。
每一家洋车行,都有营业牌照。
想买一张洋车营业牌照,有钱还不行。
得找个黑道大哥做背书,在拜车会码头,随后到警局买牌照,最后才可以去洋车铺买车。
这还都是明面上要走的流程。
开一家车行,等于在一碗饭里跟别人抢食吃。
这里面的利益关系,一弄不好就会惹祸上身。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吃拿卡要的巡警,占便宜的地痞流氓,抢地盘的车夫。
一个处理不好,没完没了的麻烦事,接踵而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管好坏,往往都是从一点一滴的利益上出现分裂,做生意也是如此。
和尚这些年早就看透,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哪怕他脑子,身手,人缘,关系都够,他也不愿意冒头。
用他师父的话来说,就是藏心,藏欲,藏财。
过个小富即安,没人欺负他的生活就满足。
清晨和尚安排好事宜,腋下夹着公文包出门。
大街小巷里,送水工赶着马车,挨家挨户送水。
胡同陋巷里,掏粪工拿着工具开始清理粪便。
挑着担子做生意的小贩,满大街小巷吆喝。
没一会的功夫,和尚来到南锣鼓巷。
这条古老的街道,商铺云集。
各种商号旗幡,在铺子门口随风飘扬。
提笼架鸟的旗人,满身补丁的老汉,穿着开裆裤的小孩,蹲在家门口刷牙的汉子,组成了这生动又真实的生活场景。
南锣鼓巷,和尚在一家早餐铺子,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五十来个平方的早餐铺子,摆放十几张四方桌。
一个身穿布衣马褂的汉子,带着俩小弟,坐在门口一桌。
南锣鼓巷不愧是富人区,里面食客,一个个精神饱满,面色红润。
身上穿的哪怕不是绸络绫缎,衣服上也没有补丁。
和尚走到三人面前,面带微笑抱拳拱手。
一脸江湖气的花豹,看到和尚抱拳起手式,就知道他是江湖中人。
此人站起身子,抱拳回礼。
“这位兄弟,有何贵干?”
和尚夹着公文包,坐到圆凳上,笑着自报家门。
“豹哥,小弟西城区,旺盛车行和尚。”
小眼睛的花豹,听到和尚自报家门,开始回想他的名头。
显然他是听过和尚这号人。
“原来是和爷,前段时间,可没少听您的大名。”
和尚看他模样不像是客道,心里还是挺受用。
花豹坐在对面,把玩桌子上的茶碗。
“今个您这是?”
和尚二话没说,从公文包里拿出十五块大洋。
他把大洋放到花豹面前。
花豹看到眼前的大洋,疑惑问道。
“有人得罪和爷您,需要兄弟出马?”
和尚把公文包放好,笑着摇了摇头。
“兄弟过段时间,在北锣鼓巷,开家估衣铺跟旧货摊。”
“到时候豹哥有需要,可以来光顾一下。”
花豹拿起大洋,在手里掂量。
“和爷,规矩您懂,可钱却有点多。”
和尚客客气气,说了两句恭维话。
“豹哥,您在南锣鼓巷名头响当当。”
“五块是下个月茶水费。”
“十块,想请您帮个忙。”
花豹伸出手做请说的手势。
和尚:“南锣鼓巷十六条胡同,居住不少达官贵人,士绅贵族。”
“兄弟的铺子,就是二手买卖,您消息灵通,哪位贵人要是清理旧衣服,破家具,麻烦您到时候通知一声。”
花豹弄懂他的意思,满脸笑容的说“客气~”
和尚原本正想说话,但他看着花豹的眼神,一个劲往铺子外瞟。
和尚顺着他的眼光,侧着身看过去。
斜对面一家胭脂铺子,一个身穿旗袍的妇人,挎着皮包,正在弯着腰挑选门前桌子上的货品。
对方身上的旗袍,开叉到大腿。
风一吹,妇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正好看的一清二楚。
和尚此时闭嘴不谈正事,跟花豹相视一笑,偷窥妇人买胭脂。
好风景没过一会便消失不见。
妇人离开后,和尚接着说正事。
“豹哥,您手下一帮弟兄,手里要是有抵债,处理不掉的物件,以后尽管往兄弟这里送。”
“您放心,兄弟收东西的价钱比别地,只高不低。”
像花豹这类地头蛇,掌管一条大街收保护费,基本上都会放高利贷。
那些还不起高利贷的人,他的手下就会到人家里,拿任何值钱物品抵债。
抵债的东西,基本上都会拿去市场上售卖。
值钱的物件还好,还能拿到当铺,旧货摊卖。
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基本上给俩钱他们就会出手。
有些卖不掉的东西,直接找个地方放着。
花豹笑着把手里的大洋装进口袋。
“和爷,您讲规矩,我也不能驳您的面。”
“我这正好有一仓库破烂货,您要是感兴趣,可以跟兄弟过去瞧瞧。”
和尚闻言此话,站起身做出有请的动作。
八米宽的街道上,大小铺子门口,都挂着膏药旗。
提笼架鸟的主,边走边剔牙。
大姑娘,小媳妇挎着竹篮子买早点。
三五成群的乞丐,拿着破碗沿街乞讨。
花豹口中的仓库,在秦老胡同。
这个仓库原本是将军府里的马棚。
因为历史原因,马棚被隔开分离出去。
院子内两间东屋,是原本养马人住处。
一个马棚,靠着北墙。
马棚下,堆放各种破烂老家具。
没腿的八仙桌,烂了一半的太师椅,一张雕花屏风还破了一大洞。
各种不知名的小物件,顺着墙边摆满。
东屋里,一股霉味,还有说不上来的气味,直冲大脑。
和尚捂着鼻子在里面看了一圈,发现都是破烂货。
烂棉袄,破被子,成捆的破书,还有些损坏的文房四宝。
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杂乱无章的堆在一起。
和尚看了几眼,捂着鼻子走出房门。
院子内和尚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豹哥,您想出什么价?”
花豹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看着他。
“东西确实破了些,兄弟您看着给。”
花豹说到这里,指着马棚里的一堆破烂家具。
“原本想着,把这些破烂货当柴卖,但是其中有不少好木料的家具,当柴烧有点可惜。”
“修修补补,木工费都不少。”
和尚知道他的意思,听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兄弟,您既然想接手,我也不多要。”
“五十块大洋,您全拿手。”
和尚走到马棚墙边,看着一摞破碗破碟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叫不上名的物件。
随后他走到花豹面前,皱着眉头说道。
“豹哥,咱们第一次接触,您既然开口,兄弟就不还价了。”
“但是,以后咱们有一归一,该多少就多少。”
花豹面上有点挂不住,他抱拳头回话。
“敞亮~”
“以后弟兄手里的物件,全卖给您~”
和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面值五十块银元卷递给对方。
“豹哥,东西还得在这放上几天,等兄弟铺子开了,立马把东西搬走。”
花豹同意后,和尚接过钥匙,马不停蹄去往另一条街道。
他开旧货摊,估衣铺,货源打算全都从这些铺霸手里拿货。
靠着上门去收旧衣服,鬼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相邻一条街道,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从早到晚,和尚今天跑遍东西两城。
凡是有估衣铺的地方,他都会进去问问价,打探一下市场消息。
以每个估衣铺为原点,方圆四里街道他也不会去找铺霸,地头蛇去收东西。
每个估衣铺,都有自己货源收购点。
为了不触碰别人利益,他也不做愣头青,上门去找那些铺霸。
一晃五天过去。
和尚为了两间铺子,跑断腿。
警察暑去了,地头蛇茶水费给了。
两个城区的车行他也跑了个遍。
车夫这个行业消息灵通,谁家要是卖旧衣服,搬家清货。
他跟那些车夫打招呼,让他们通知自己,当然辛苦费也是有的。
不然别人凭什么通知他。
为此和尚还在家安装一部电话。
他又跟几家裁缝铺搞合作。
能用的衣服,用同款料子,缝缝补补。
破棉袄,破被子,掏出棉花,清理一番,做成新被子。
为了放这些破烂货,他还在北锣鼓巷租了套院子。
他家三间倒座房也装修好。
三间倒座房总共七十五平米。
一间旧货摊,两间估衣铺。
北锣鼓巷,十三号院。
一进四合院,房屋九间。
和尚领着金老爷子,站在两间倒座房里搜罗旧物件。
这个院子就是他租的仓库。
里面的东西,也都是从那些地头蛇,铺霸手里收来的物件。
两间倒座房里,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数不胜数。
和尚就怕这些东西里,有值钱的物件。
要是当破烂给卖了,到时候拍大腿都没用。
金老爷子蹲在地上,拿着一个乌漆八黑还带点铜锈的油灯查看。
整个油灯,上面粘着厚厚一层污渍。
油蜡,灰尘,厚厚一层,让油灯都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老爷子,从边上拿了一个瓷汤勺,对着油灯刮了又刮。
废了一会功夫,油灯表面被老爷子清理干净。
和尚蹲在一边,看着老爷子手里,单脚站立展翅的仙鹤油灯,好奇的问老爷子。
“师父,这油灯什么来历?”
金老爷子头也不抬,拿出手帕,清理仙鹤造型的油灯。
没过一会,和尚看到仙鹤脖颈到背上,清理出六个字。
老爷子,看着油灯上面的字,在看看和尚。
“老子在琉璃厂混了半辈子,都没收到这种好物件,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和尚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个油灯,绝对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