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晴晴吃得半饱,喝了一口热茶,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周老才慢悠悠地开口。
“陈老给你的那个本子,收好了?”
苏晴晴立刻坐直了身体,点了点头:“收好了,贴身放着呢。”
“那老家伙,就是嘴硬心软。”周老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几分怀念,“他今天在会上对你那么凶,其实是在保护你。”
“我知道。”苏晴晴低声说。
“你不知道。”周老摇了摇头,“当年林向东出事,第一个站出来保他的,就是陈老。为了这事,他被停职审查了整整三年,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苏晴晴的心脏咯噔一下。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变得比谁都看重规矩,比谁都讲究流程。我们都以为他被磨平了棱角,其实,他只是怕了。”
周老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怕再看到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因为不容于世,而落得那样的下场。”
“所以今天,他是在用最严苛的方式考你,也是在考我们所有人。看看你这把刀,到底有多锋利,看看我们这些人,愿不愿意,敢不敢,为你这把刀,建一个配得上它的刀鞘。”
苏晴晴捧着茶杯,指尖发烫。她没想到,那一场看似简单的交锋背后,还藏着这样沉重的过往。
“我给陈老留了一颗药。”苏晴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周老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我猜到了。你这丫头,从来不肯白占别人的便宜。”
他看着苏晴晴,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你这颗药,可能比你在会上立的军令状,作用还大。”
“啊?”苏晴晴没明白。
“陈老有个儿子,叫陈思远。当年国内顶尖的物理天才,后来因为一些事,受了牵连,身体也垮了,一直赋闲在家,心气儿都没了。”
周老眼中闪着光:“你这颗药,要是能让他儿子重新站起来……那你可就不只是陈家的恩人,你等于是把我们华国未来的物理学界,又拉回来一个顶梁柱!”
苏晴晴张了张嘴,脑子嗡的一声,直接炸了。
她本只想还上一份人情,却没想到,这颗小小的药丸丢下去,炸出的水花,怕是能掀起滔天巨浪!
一个顶尖的物理天才,一个国家的未来……这分量,她比谁都清楚。
这已经不是人情,这是国运!
“行了,这事你不用管,顺其自然就好。”周老摆了摆手,“说回你的事。今天你赢了,赢得漂亮。但是,树大招风,你现在就是那棵最高最显眼的树。”
苏晴晴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秦冉倒了,但她背后的人还在。他们这次没得手,下次只会用更隐蔽,更恶毒的法子。”周老提醒道,“你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
“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天天穿着防弹衣睡觉吧?”苏晴晴开了个玩笑。
“所以,你要学会借力。”周老用筷子点了点桌子,“陈老给了你一面旗,你要把这面旗插得高高的,让所有人都看见。”
“林向东这个名字,从今天起,你要时常挂在嘴边。他的本子,你要‘不经意’地让更多人知道。你要让所有人形成一个印象:你苏晴晴,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你是英雄的传人,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在完成英雄未竟的遗愿。”
苏晴晴一个激灵,瞬间通透了。
这何止是醍醐灌顶,这简直是天灵盖都被掀开了!
这哪里是阳谋,这分明是后世玩得炉火纯青的“人设打造”和“品牌故事营销”!
周老这是在教她,如何为自己这把出鞘的利刃,披上一层最光辉、最不容置疑的“家国情怀”外衣,让所有潜在的攻击都变得苍白无力。
这些老革命家,于无声处听惊雷,手段之高明,让她心生敬畏。
“我明白了!”苏晴晴重重点头,眼神亮得惊人,“首长放心,我不仅要让大家知道林向东前辈是谁,我还要让他的精神,变成我们明珠岛上每个人都能看见、摸得着的现实!他的图纸,我会想办法变成实物;他未竟的遗憾,我会变成我们前进的动力!这面旗帜,要用实打实的功绩来铸就!”
“你这丫头……”周老哭笑不得,“领悟精神就行,别搞那些虚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苏晴晴。
“这是京城饭店的内线电话,还有我的秘书小李的联系方式。你在岛上,如果遇到任何你自己解决不了的,或者觉得不对劲的事情,不要通过军方的渠道,直接想办法联系这个号码。”
“记住,是任何事。”周老加重了语气。
苏晴晴郑重地接过纸条,小心地收好。这薄薄一张纸,比任何军令状都更有分量。
“还有,‘诺亚方舟’的计划,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开始筹备了。”周老压低了声音,“香江那边,我们的人已经物色好了几个合适的‘白手套’人选。初步的方案,过几天会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你手上,你那位‘朋友’,还得再把把关。”
苏晴晴心里哀嚎一声。
又来了!打工人打工魂,这万能的“朋友”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没问题!”她脸上笑嘻嘻,心里苦哈哈,“我朋友说了,为国家创汇,义不容辞!”
一顿饭,在轻松又凝重的气氛中结束了。
回到那个安静的四合院,苏晴晴送走了周老的车,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吹着京城夜晚微凉的风。
她感觉自己像个陀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着,不停地旋转,身不由己。
回到房间,刘姐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热水。
苏晴晴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却没有立刻睡觉。她从军装内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
灯光下,她坐在书桌前,轻轻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行用钢笔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脚印,从左下角,一直延伸到右上角,仿佛在一步步艰难地走向远方。
苏晴晴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行脚印,仿佛能感受到画下它的人,当时那种孤独而坚定的心情。
她继续往后翻。
本子里记载的东西很杂乱。有改良镰刀和锄头的图纸,旁边标注着“省力30%”;有利用竹子和油布制作简易集水装置的设计,旁边写着“雨季可用”。
还有一页,画着一种奇怪的,像蜈蚣一样的多节犁,旁边是几行狂草般的字迹:
“山地崎岖,牛马难行。若以此犁,或可一人耕十亩坡地……可惜,材料不足,屡试屡败。恨!恨!恨!”
三个“恨”字,力透纸背,仿佛能听到主人不甘的呐喊。
苏晴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完全沉浸了进去。
林向东就像一个孤独的探索者,用他那个时代最简陋的工具,试图撬开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的很多想法,在当时看来是异想天开,但在苏晴晴这个来自未来的人眼中,却闪烁着天才的光芒。
有些设计,甚至连她这个23世纪的人,都觉得巧妙得不可思议。
她翻到本子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是空白的,只有在最下方,用铅笔写着一行很轻、很淡的小字。
“若有后来者见此,愿你脚下,皆是坦途。”
苏晴晴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一滴一滴,砸在了那行字上,洇开了一片小小的水渍。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她哭的不是自己今天的委屈,也不是未来的艰难。
她哭的是那个给她掰红薯的年轻战士。
她哭的是那个在山洞里,用废铁拼出土炮的天才。
她哭的是那个在生命的尽头,依旧希望后来者“皆是坦途”的,孤独的先行者。
林向东。
苏晴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个名字。
她慢慢抬起头,用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
“林前辈,你放心。”
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轻声却郑重地许下承诺。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后来者’。”
“你没走完的路,我替你走。”
“你没看到的风景,我替你看。”
“这条路,我会让它变成真正的坦途!让你图纸上的犁,耕遍南山的坡地!让你设计的集水器,蓄满天降的甘霖!”
“让你笔下的三个‘恨’字,我苏晴晴,只手将其,都变成现实里,那一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