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军的嘴唇抖得厉害,他想吼,想反驳,想说她苏晴晴本来就是那个德行!
可在贺严那能穿透人心的逼视下,所有苍白的辩解都堵死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知不知道,就在今天,苏晴晴同志,用她的智慧和能力,为我们守备师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贺严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个字都砸得极重。
“一个连我们师部都感到棘手,足以影响整个海岛防卫部署的难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
“她立下的功劳,比你过去一年打的任何一次演习都要大!她一个人,顶得上你一个营!”
“你现在告诉我,这样一个同志,配不上你曹小军吗?!”
曹小军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骇然和震荡。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贺严脸上对苏晴晴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维护,以及对他,对自己,那浓烈到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失望和愤怒!
“功臣……”
曹小军的喉咙里挤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你没资格知道。”
贺严冷酷地打断他,重新坐回椅子里,那股骇人的气势收敛,只剩下冰渣般的平静。
“你只需要知道,组织现在要做的,不是惩罚你,而是保护她。”
贺严看着他,说出了最残忍的一句话。
“保护她,不再受你这种有眼无珠的丈夫拖累和伤害。”
这句话,是一把淬了冰的刀,不偏不倚,彻底捅穿了曹小军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原来,他不是在离婚。
他是被当成了一个危险品,一个污点,从苏晴晴的人生里,被组织强行清除。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曹小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沸腾的浆糊,过往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胡乱闪现。
那个在台风夜里冒着大雨来给他送饭的女人。
那个站在团部门口,倔强地看着他的女人。
还有今天上午,被警卫员从村里带走时,平静得有些陌生的女人。
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贺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半分同情。
他拿起桌上那份签好字的离婚报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曹小军,你听好。”
他的声音恢复了上级对下级的命令口吻。
“明天一早,把手续办完。之后,你在渔光村的劳动改造就此结束,回你的营里去。”
曹小军的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
“回去以后,给我好好反省!一个连家庭都经营不好,连身边的人是璞玉还是顽石都分不清的指挥员,我怎么敢把一个营的兵交给你!”
贺严的声调重新变得严厉。
“你这次犯的错误,会一字不差地记入你的档案!至于你这个营长还能当多久,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说完,他将那张薄薄的稿纸,推到曹小军的面前。
“拿着它,现在,离开这里。”
曹小军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张纸上。
“同意”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伸出手,用颤抖的手指,捏住了那张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纸。
纸张很轻,却重得他几乎拿不稳。
他没再敬礼,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捏着那张纸,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让他尊严尽碎的办公室。
推开门,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借着楼道的灯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污和狼狈,再看看手里那张写着“同意”的离婚报告,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他,曹小军,终于把婚离了。
像打了一场大胜仗。
可他为什么,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喉咙发紧,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
明天,他将亲手结束这段荒唐的婚姻。
可他未来的路,却比手里这张签了字的纸,更加模糊不清。
夜色如墨,海风穿过渔光村,带走了白日的燥热,留下几分难得的凉爽。
苏家的石屋里,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刚吃完晚饭。
饭桌上是简单的海鱼和红薯,但每个人的心头,都比吃了山珍海味还要熨帖。
那份压抑了许久的阴霾,终于被师部大院里照出来的光,驱散了大半。
苏晴晴利落地收拾完碗筷,对父母笑了笑。
“爸,妈,你们等我一下。”
她转身进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卧房。
刘翠娥和苏大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安心。
女儿变了,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哭闹的娇气包,如今遇事有主见,说话有条理,像根顶梁柱,一下子就把这个家给撑直了。
片刻后,苏晴晴从屋里出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
她走到桌边,摊开手掌,三枚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正静静躺在她掌心。
“晴晴,这是啥?”
刘翠娥凑近了些,鼻尖萦绕着那股好闻的药香,让她浑身都舒坦几分。
“对。”
苏大海也放下手里的烟杆,视线落在女儿的手上,眼神里带着询问。
“爹,娘,这可是好东西。”
苏晴晴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将其中两颗丹药分别递到父母面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
“周师长奖励的,说是能强身健体,对陈年旧伤特别好。他说,这是给功臣家属的慰问品。”
她把“功臣家属”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刘翠娥和苏大海都是一愣。
刘翠娥看着那枚龙眼大小的丹药,有些迟疑。
“药可不能乱吃。师长的心意咱们领了,但这……”
“妈。”
苏晴晴打断了她,将剩下的一枚丹药放在自己嘴边,冲着父母灿烂一笑。
“周师长说了,这药性子温和,只补元气不伤身。您看,我也有一颗,咱们一家人,有福同享。这可是部队首长给的,还能有假?”
她这副坦然的样子,和那句“我也有一颗”,瞬间打消了刘翠娥心里最后那点顾虑。
是啊,女儿自己都吃,还能害了爹娘不成?
更何况,这是师长亲自给的。
刘翠娥看向苏大海,用眼神询问。
苏大海沉默地看着女儿,看着她那双清澈坦荡、充满信赖的眼睛。
他想起女儿回来时那挺直的腰杆,想起警卫员客气的态度,想起那辆远去的吉普车。
他这个当了一辈子渔民的男人,最信奉一个朴素的道理,那就是人要惜福,更要信赖自己的亲人。
他缓缓伸出那双布满老茧、被海风侵蚀得如同老树皮般的手,郑重地从女儿掌心拈起那枚丹药。
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女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晴晴笑了,她把另一颗丹药塞进母亲手里。
“妈,快吃吧。”
“好,好。”
刘翠娥看着丈夫和女儿,也不再犹豫。
苏晴晴带头,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甜的暖流。
她看着父母,也学着她的样子,将丹药吞了下去。
石屋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突然,苏大海的身子猛地一震,他那张常年被风霜刻画得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震惊。
一股霸道而温热的暖流,从他的胃里轰然炸开,疯狂地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那股热力冲刷着他的腰椎,那个在年轻时被断裂的船桨砸中,每逢阴雨天就疼得他直不起腰的旧伤,此刻,盘踞多年的阴寒湿气,竟被这股热流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在刘翠娥和苏晴晴惊愕的注视中,缓缓地,做了一个弯腰的动作。
一个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法轻松完成的动作。
骨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没有一丝疼痛,只有久违的舒畅!
“大海,你……”
刘翠娥的话刚说出口,也变了调。
她难以置信地按住自己的膝盖。
那双因为常年泡在海水里,落下严重风湿的腿,此刻正被一股暖意包裹。
那股针扎般的刺痛,酸麻无力的感觉,正在以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迅速消退。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那曾经僵硬的关节,此刻竟灵活得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我的腿……我的腿不疼了!”
刘翠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全是无法抑制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