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房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烟枪佝偻着背，手中的拖把在水桶里搅动着浑浊的水，发出哗啦的声响，像在掩饰什么。门外，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钢针，穿透门板，直刺耳膜。
“林默同志，时间到了。秦处长在会议室等你。”
是刺刀的声音。平静，刻板，听不出情绪。
我攥紧了藏在口袋深处的黑色金属薄片，那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臂的剧痛和蛊毒侵蚀的阴寒。老烟枪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浑浊的水珠顺着拖把杆滴落。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极度不适，我拉开隔间的门。
刺刀站在开水房门口，身形笔挺，穿着深灰色的便装，脸色依旧苍白，手臂上的绷带格外显眼。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又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深的复杂情绪。
“走吧。”他言简意赅，侧身让开通道，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询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医院特有的沉闷气息，令人窒息。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右臂的麻木感和左腿的沉重拖累着脚步。刺刀沉默地走在前面半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像一道冰冷的警戒线。
我能感觉到暗处的目光。走廊尽头拿着病历夹低声交谈的“医生”，楼梯口假装看手机的“家属”，他们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蛛丝，黏在身上，带着审视和监视。749局的力量，如同巨大的阴影，早已笼罩了这小小的医院角落。
会议室在行政楼顶层。厚重的实木门推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房间很大，陈设简单到近乎冰冷。一张长条形会议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巨大的电子屏幕，此刻是关闭的黑色状态。秦刚坐在主位，深灰色的夹克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旁边放着一个平板电脑。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坐在秦刚右侧稍远的位置。那是一个穿着考究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深邃，嘴角似乎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支精致的钢笔，姿态放松，却透着一股无形的气场，与秦刚的铁血冷硬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默同志，请坐。”秦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了我。他没有介绍那个西装男人。
我在秦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因为伤痛而有些僵硬。刺刀没有离开，他默默地走到秦刚身后一侧站定，如同一尊沉默的卫兵。
“这位是749局战略分析部的顾问，赵博士。”秦刚终于开口，算是介绍。赵博士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温和的探究，落在我身上，那感觉却比秦刚的审视更令人不适，仿佛被一层温和的薄纱包裹的手术刀。
“林默同志，”秦刚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城西乱葬岗‘渊级’灵异事件初步报告，医疗组的初步分析数据已经汇总到我这里。”他点了点面前的平板。“现在，我需要你亲口陈述整个事件的经过。从你接到妹妹失踪报案开始，到最终深渊之门被封印为止。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节点，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做出的判断和行动，包括你自身能力的运用，务必详尽、准确、无任何遗漏。”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机械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巨大的电子屏幕在他身后无声亮起，显示出复杂的能量波动图谱、乱葬岗的卫星俯瞰图以及几张现场拍摄的、触目惊心的符阵和洞穴照片。思雨那张苍白昏迷的特写照片也赫然在列，还有她发根处灰白的放大图。
我的心猛地一紧，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思雨的照片，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在胸腔里冲撞。他们把她当成什么了？实验标本吗？
“秦处长，”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迎向那双冰冷的眼睛，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努力保持平静，“报告我会提交。但如我之前所说，当时情况极端混乱，我自身遭受深渊意志冲击和蛊毒侵蚀，精神处于高度紧张和受损状态，许多细节记忆确实存在模糊和断裂。尤其是关于深渊意志本身的信息，它带有强烈的精神污染特性，强行回忆可能引发精神反噬，对我和思雨的恢复都不利。”
“精神反噬？”赵博士温和地插话，声音如同春风拂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林默同志，749局拥有最顶级的心理干预和精神防护手段。你的安全无需担忧。恰恰相反，完整的信息对于评估深渊威胁等级、制定后续防护策略、乃至……为你妹妹找到更有效的治疗方案，都至关重要。”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思雨小朋友的状态，很不乐观。那灰白的发丝，是生命力被强行透支、被高位格能量侵蚀的显着标志。时间……不站在她这边。”
他的话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我最脆弱的地方。用思雨的安危来施压！卑鄙！
秦刚面无表情，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滑动，调出一份报告。“根据医疗组数据，你体内的蛊毒侵蚀正在加速，常规抗灵素血清效果微弱。阴寒能量已侵入主要经脉，持续下去，你的右臂将彻底坏死，甚至危及生命。同时，你脑域残留的未知‘惰性’高维能量烙印，性质不明，潜在风险巨大。”他抬起头，目光如电，“配合749局，是你和你妹妹唯一的生路。我们有能力清除蛊毒，压制甚至引导你体内的烙印能量，也能为思雨提供最好的生命维持和逆转侵蚀的研究方案。反之……”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威胁意味，如同实质的寒冰，弥漫在会议室里。
糖衣炮弹和致命威胁，被他们用得炉火纯青。
“我需要时间。”我咬着牙，压下翻腾的怒火和身体的剧痛，“整理清晰的记忆需要时间。另外，关于我自身的能力……”我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它源于林家祖传的古籍和一些器物，使用方式极其原始且消耗巨大，限制极多。这次玉佩损毁后，我暂时无法再使用类似的力量。至于具体原理……古籍残缺，我也在摸索。”
“古籍？”秦刚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阴符缉凶录》？”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们果然知道！甚至知道名字！
“是。”我无法否认，“但大部分内容晦涩难懂，且因年代久远，损毁严重。这次行动，玉佩是唯一的实用器物，已经损毁。”我再次强调玉佩的损毁，试图掐断他们对实物的念想。
“损毁的器物和残缺的古籍，同样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赵博士微笑着，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林默同志，为了国家的利益，也为了你们兄妹的安全，请将古籍和玉佩碎片暂时交由749局技术部门保管分析。我们的专家团队或许能从中找到克制深渊力量、稳定思雨状况的关键线索。”
图穷匕见！终于还是盯上了祖太爷的笔记！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了几分，牵动伤势，眼前一阵发黑，“那是我林家祖传之物！是唯一可能找到保护思雨方法的线索！交给你们？然后呢？像思雨一样被当成研究对象关起来吗？！”愤怒让我有些口不择言。
“林默！”秦刚猛地一拍桌子，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眼神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刃，一股无形的、铁血肃杀的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会议室！“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749局代表的是国家意志！你所拥有的一切特殊信息、物品和能力，在涉及国家安全和人类存续的‘渊级’威胁面前，都必须无条件服从调配！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强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精神上。本就因透支和创伤而脆弱的精神壁垒剧烈震荡，识海中那枚沉寂的银灰色光点受到刺激，猛地……跳动了一下！
嗡——！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灰色光芒，不受控制地在我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就在这一瞬间！
在破妄银眸那洞穿虚妄的视野惊鸿一瞥之下！
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剧变！
秦刚那铁血肃杀、如同钢铁浇筑的伟岸身影，其躯干核心位置，竟然缠绕着数条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暗红色能量丝线！这些丝线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一种极其隐晦、却令人灵魂战栗的……混乱与侵蚀的气息！与深渊意志如出一辙！只是被一种强大的、冰冷的、如同金属囚笼般的意志力死死压制、封锁在体内深处！而他拍在桌上的那只手，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银色能量回路一闪而过！
更诡异的是赵博士！
在他那温和儒雅、如同智者般的外表下，在破妄银眸的视野中，他的头颅周围，竟然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的、不断变幻扭曲的……灰绿色光晕！那光晕的形状，隐隐约约……竟像是一张模糊的、带着诡异笑容的……狐狸脸？！而在他西装内袋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阴冷怨毒气息的幽绿光点，如同潜伏的毒蛇，正散发着不祥的波动！同时，他握着钢笔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催眠和暗示力量的精神力场！
而站在秦刚身后的刺刀……
他的状态更令人心惊！
在他心脏的位置，一团极其黯淡、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正被一股浓郁粘稠、如同沥青般的漆黑能量死死包裹、侵蚀！那漆黑能量散发着浓烈的怨毒和不甘，与罗队长牺牲前那悲怆的意志隐隐呼应！而他的双眼深处，在破妄银眸的洞察下，竟然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数据流般飞速闪过的……监控画面片段？！其中一闪而过的，赫然是我在开水房隔间与老烟枪见面的模糊影像！
这一切景象，如同高速闪过的噩梦碎片，在破妄银眸开启的刹那涌入脑海，又在瞬间随着光点的沉寂而消失！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幻觉！但那种灵魂层面的冰冷战栗感和洞察到的诡异信息，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意识深处！
噗——！
巨大的精神反噬和强行开启破妄银眸带来的冲击，让我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星星点点的猩红溅落在冰冷的会议桌面上，触目惊心。
“林默！”刺刀脸色一变，下意识上前半步。
秦刚和赵博士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秦刚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从我喷血的狼狈中看出更多端倪。赵博士镜片后的目光则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那温和的笑容似乎僵硬了零点一秒。
“看来你的伤势和精神状态，比医疗组评估的还要严重。”秦刚的声音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蛊毒和精神反噬的叠加效应？”
“咳咳……”我用左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鲜血，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肺腑，眼前阵阵发黑。刚才那惊鸿一瞥带来的信息量过于巨大和惊悚，让我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
秦刚体内有深渊侵蚀的痕迹？被强行压制？他手上的银色回路是什么？赵博士身上的狐脸光晕和幽绿光点？还有刺刀……他被罗队长的怨念侵蚀？心脏被漆黑能量包裹？他眼中闪过的监控画面……难道他才是那个“鼹鼠”？或者……他的意识被监控了？老烟枪给的芯片……
混乱！巨大的混乱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
“林默同志，你需要立刻接受治疗！”赵博士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站起身，“报告可以暂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秦处长，我看不如先安排林默同志进入特护中心进行深度治疗和观察，稳定情况后再谈？”
秦刚沉默了几秒钟，锐利的目光在我惨白的脸上和桌面的血迹上扫过，又瞥了一眼屏幕上思雨的照片和灰白发丝的特写。他似乎在权衡。
“可以。”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容置疑，“林默，基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和精神评估，我以749局特勤处副处长的身份，决定对你实施A级保护性医疗监护。即刻生效。刺刀，通知医疗组，准备转移。”
保护性医疗监护？说得好听！这就是变相的软禁和控制！
“我妹妹……”我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
“李思雨将与你一同转移至特护中心，接受更专业的看护和治疗。”秦刚打断我，“这是命令。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带走。”
刺刀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伸出手，看似要搀扶，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等等！”我猛地抬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目光死死盯着秦刚，“报告……我会写！思雨……必须和我在一起！还有……”我喘息着，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本《阴符缉凶录》……我可以给你们看！但原件……必须在我手上！否则……我宁愿毁了它！里面的秘密……你们永远别想知道！”
这是最后的筹码！也是最后的挣扎！用笔记的“观看权”，换取思雨不被隔离，换取原件暂时留在身边！我必须争取时间！必须想办法解读老烟枪给的芯片！
秦刚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如同被激怒的猛虎。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降到了冰点。
赵博士轻轻按住了秦刚放在桌上的手臂，动作自然，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温和的笑容，镜片后的目光却深邃如潭。
“秦处长，林默同志也是救妹心切，情有可原。”他微笑着打圆场，目光转向我，“林默同志，你的要求，我们可以考虑。特护中心有最严密的安保，你和思雨的安全绝对无虞。至于古籍，由你暂时保管原件，在特护中心内，由我方专家在你允许和监督下进行研究，如何？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和信任了。”
他看似在调解，实则步步紧逼。特护中心是他们的地盘，所谓的“允许和监督”形同虚设！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能暂时保住笔记原件和让思雨不被强行隔离的方案了。
秦刚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赵博士的提议，但眼神中的冰冷警告没有丝毫减少。
“带他走。”他挥了挥手，不再看我。
刺刀有力的手臂架住了我几乎虚脱的身体。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思雨那苍白脆弱的脸庞和她发根处刺眼的灰白，那抹灰白……似乎比之前又蔓延了一丝？
冰冷绝望的窒息感，混合着蛊毒侵蚀的阴寒和识海枯竭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口袋深处，那枚黑色的金属芯片，如同唯一的火种，在无边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滚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