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宇推开谷仓门时,积灰的木梁上忽然落下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带起一阵细尘,在斜斜的阳光里翻滚。谷仓深处堆着半仓新收的玉米,金黄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串小灯笼,而角落里那捆旧麻绳,正安静地躺在去年的稻草堆上,绳头缠着片干枯的玉米叶。
“找着了!”苏婉清从玉米堆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个锈迹斑斑的铁钩,“就知道你把它藏在这儿。”铁钩的弯钩处还缠着小段麻绳,是去年秋收时断在上面的,当时杨浩宇说“留着做记号”,谁料一放就是大半年。
杨浩宇走过去,拿起那捆旧麻绳。绳子是三年前镇上买的,当时他跟爹来拉新谷,老板说这麻绳浸过桐油,耐磨损。他记得清清楚楚,苏婉清第一次帮他捆玉米时,绳结总系不牢,他握着她的手教了三遍,她的指尖在绳上滑过,像有小蚂蚁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
“你看这结,”他指着麻绳中段一个歪歪扭扭的死结,“还是你当年系的,说要‘给玉米上个保险’,结果解的时候费了我半天劲。”
苏婉清抢过麻绳,指尖摩挲着那个结,绳上的毛刺扎得手心发痒:“那不是怕玉米滚下来砸着你嘛。”她忽然笑起来,“后来你把这结剪了,我还哭了鼻子,说你不珍惜我的‘保险结’。”
谷仓的角落里堆着些旧麻袋,其中一个袋口露出半截竹筐,筐里是去年的玉米芯,被杨浩宇劈成了小段,准备冬天引火用。苏婉清蹲下去翻找,忽然从筐底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穗干瘪的玉米,每穗上都系着不同颜色的布条。
“这是你选的‘种子玉米’!”她举起一穗系着红布条的,“当时你说这穗颗粒最多,肯定能长出好苗,结果春天播种时,被老鼠啃了一半。”
杨浩宇挠挠头,耳尖有点红:“那老鼠也太精了,专挑最好的啃。”他从布包里挑出另一穗,系着蓝布条,“这穗是你留的,说长得匀称,后来真长出片齐整整的玉米苗,比别处的高半头。”
阳光从谷仓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照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杨浩宇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就是用这捆旧麻绳,在谷仓外搭了个小棚,给苏婉清养的那只受伤的鸽子挡风。鸽子后来飞走了,麻绳却一直留在那儿,被风吹得褪了色,却依旧结实。
“够捆今天的玉米了吗?”苏婉清把选好的种子玉米放回布包,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谷仓里的宁静。
“够了,”杨浩宇掂量着麻绳的长度,“再留半截,给你编个小筐,装明年的新种子。”他忽然想起她去年编的那个歪筐,底都没封牢,却宝贝似的装着野栗子,结果一路掉到家,只剩三颗。
苏婉清眼睛亮了:“真的?上次你说我编的筐像漏勺,这次可得教我编个结实的。”
“教你可以,”杨浩宇故意逗她,“但你得答应,编好的筐先给我装玉米芯,我冬天烧火时看着也舒坦。”
“才不!”苏婉清用麻绳轻轻抽了下他的胳膊,“要装野山楂,上个月我在后山看见好多,红得像小灯笼,比镇上卖的糖葫芦还好看。”
两人正拌嘴,谷仓外传来王婶的声音:“浩宇!婉清!玉米该入仓了,再晚天要变了!”
杨浩宇扛起麻绳,苏婉清拎着铁钩跟上,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望了眼那捆被遗忘的旧麻绳——阳光刚好落在那个歪扭的死结上,像给当年的小别扭,镀了层暖融融的光。
谷场边的玉米堆得像座小山,杨浩宇挥着铁钩往谷仓里拉,苏婉清就在后面用麻绳捆扎,绳结打得越来越稳,偶尔抬头看他的背影,汗水顺着他的脊梁往下淌,浸湿的蓝布衫贴在身上,像幅浸了水的画。
“歇会儿吧。”她递过水壶,看着他仰头喝水的样子,喉结滚动间,竟比谷堆还让人觉得踏实。杨浩宇接过水壶时,手指碰到她的,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麻绳悄悄缠在了一起,比任何绳结都牢固。
暮色漫上来时,最后一捆玉米被拉进谷仓。杨浩宇把旧麻绳重新捆好,放在原来的稻草堆上,这次,苏婉清特意在绳头系了朵刚摘的野菊,黄灿灿的,像给这捆藏着许多故事的绳子,别了枚新的勋章。
“明天去后山摘山楂?”她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去!”杨浩宇拍了拍手上的灰,“顺便给你找根直点的柳条,编筐的条子得趁新鲜才好拗。”
谷仓门关上时,麻雀又飞了回来,落在那捆旧麻绳上,啄着绳头的野菊。月光从木缝里钻进来,照在歪歪扭扭的绳结上,也照在门外并排的脚印上,一个深一个浅,像串没说出口的话,慢慢往月光深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