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雪就停了。东边的云缝里漏出点淡金色的光,把雪照得像撒了层碎金。杨浩宇踩着半化的雪水往育苗棚走,棉鞋踩在泥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响,裤脚很快就溅上了黄褐色的泥点。
“浩宇哥!这边这边!”赵刚举着把铁锹在田埂上喊,呼出的白气裹着笑,“排水沟挖通了!你看这坡度,保证水往河里跑,不淹苗床!”
田埂被融雪泡得软乎乎的,赵刚挖的排水沟像条弯弯曲曲的小蛇,从育苗棚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河沟,沟里的水正“哗哗”地流,带着雪水特有的清冽气。杨浩宇蹲下身摸了摸沟壁,土是湿润的黏土,攥在手里能成团,松开却散得慢——这样的土保水,又不至于淤塞,赵刚这活儿干得比上次规整多了。
“行啊,进步不小。”杨浩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沾了层湿泥。
赵刚嘿嘿笑,露出两排白牙:“昨晚婉清姐教我看地形了,说顺着地势挖最省力。对了,张大爷来了,在棚里帮着看苗呢。”
育苗棚的塑料布上,冰花已经化了,往下淌着细小的水珠,像棚顶在冒汗。张大爷正蹲在新稻种的苗床边,手里捏着个放大镜,眯着眼瞅嫩芽:“这芽尖带点紫,是好事,说明耐寒性真过关了。”他头发上还沾着草屑,是从后山割草时蹭的——老人家说要给苗床铺层碎草,保墒。
“大爷您咋这么早?”杨浩宇递过去杯热豆浆,是苏婉清早上在灶上煮的,装在保温壶里,还烫手。
张大爷接过杯子,哈了口热气:“睡不着,惦记这些小家伙。”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稻苗的叶尖,“我种了一辈子地,就没见过这么肯长的早稻种,腊月里播下去,愣是没打蔫。”
苏婉清正坐在小马扎上,给苗床换草帘。旧的草帘被雪水浸得有点沉,她换得很小心,生怕带起的风把幼苗吹倒。“浩宇哥你看,”她举起块草帘,上面沾着些褐色的小点,“这是蚯蚓粪呢,说明土里肥力足,蚯蚓都跑来安家了。”
杨浩宇凑过去看,果然见草帘背面爬着几条小蚯蚓,正慢悠悠地往土里钻。他心里一暖——去年这块地还是片板结的荒地,翻地时石头比土多,如今能养出蚯蚓,全靠大家一筐筐挑走碎石、一层层堆肥,把硬邦邦的土泡成了软乎乎的“海绵”。
“对了,”苏婉清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刚才数了出苗数,耐寒种的出苗率到92%了!比预估的还高!”本子上画着统计表,用红笔圈出个醒目的数字,旁边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举着块写着“加油”的牌子。
赵刚凑过来抢着看,不小心带起阵风,吹得最边上的几株稻苗晃了晃。他赶紧伸手去扶,手忙脚乱间踩翻了旁边的小水壶,水“哗啦”泼在泥地上,溅了苏婉清一裤脚。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赵刚手忙脚乱地去擦,却越擦越脏。
苏婉清笑着拍开他的手:“没事,泥水洗洗就好。”她站起身,往棚外看了眼,“你看那边,融雪把田埂浸得软软的,正好能种点啥。”
棚外的田埂上,融雪汇成的小水流正顺着坡往下淌,把土润得油光锃亮。杨浩宇忽然想起赵刚昨天说的向日葵,心里一动:“要不真种点向日葵?沿着田埂种一圈,夏天的时候,金黄的花盘对着太阳转,肯定好看。”
“我赞成!”赵刚立刻举双手,“我去镇上买种子!就买那种大花盘的,结的瓜子能炒着吃!”
张大爷捋着胡子笑:“种向日葵好啊,能挡挡风,还招蜜蜂,给稻花授粉。”他指了指远处的河沟,“河沟边能种点芦苇,来年割了能编草帘,比买的结实。”
苏婉清已经拿出笔,在本子上画起了田埂草图:“这里种三排向日葵,间隔五十厘米……河沟边种芦苇,再留条小路……”她画着画着,忽然抬头笑,“等夏天,我们搬个小桌子到田埂上,吃着西瓜看向日葵,肯定特舒服。”
杨浩宇看着她笔尖下的线条,心里像被融雪浸过的土地,软乎乎的。他低头看了看苗床上的稻苗,嫩绿色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在晨光里闪着光——这些小家伙,和他们一样,都在使劲往春天里长呢。
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把田埂上的寂静啄开个小口。融雪顺着田埂的裂缝往下渗,滋润着土里的种子,也滋润着每个人心里的盼头。赵刚已经扛着铁锹往镇上跑了,张大爷在给苗床撒碎草,苏婉清还在画着夏天的模样,杨浩宇则拿起锄头,开始把田埂边的土敲碎——得赶在太阳把表层晒干前,把向日葵的种子播下去。
泥土的腥气混着草香,在融雪的空气里弥漫。杨浩宇挥着锄头,一下一下,节奏沉稳。他知道,这一锄一锄下去,不只是在翻土,更是在把日子往厚实里翻——就像这融雪后的土地,看着泥泞,底下全是要冒头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