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竹丝细绾晨光露,石灶温吞岁月长。
忘语犹能分苦乐,牵丝自可记温凉。
瓮中酒熟香初透,篱下花残韵未央。
最喜孙嬉藤架下,一檐星子落绳床。
一、竹篮承露
天刚蒙蒙亮,林骁就坐在竹架下编篮子。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却灵活得很,竹丝在掌心翻飞,像条绿色的蛇。竹丝是头天傍晚削的,带着露水的润,削得极细,阳光透过竹丝的缝隙,在他膝头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
“爷爷,你在编啥?”小孙女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辫子睡得歪歪扭扭,发梢还沾着片星蓝花瓣——是昨晚落在枕头上的。她凑到竹篮前,鼻尖几乎碰到未成型的篮沿,“是给我装野果的不?”
林骁没抬头,手里的竹丝却慢了半拍,嘴角悄悄翘起来:“装露。”他指了指竹架顶上的空碗,碗里盛着浅浅一层露水,是今晨刚接的,“等会儿给你煮露茶喝。”
小孙女眼睛一亮,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捏起竹丝,结果竹丝滑溜溜地从手里跑掉,还在她手背上划了道浅痕。“爷爷的手像有胶水,竹丝都听话。”她噘着嘴撒娇,却见林骁从兜里掏出片晒干的星蓝花瓣,轻轻贴在她手背上,“这样就不疼了,花仙子会吹魔法气。”
竹篮渐渐成型,是个浅底的小篮,篮沿编出波浪形的花边,林骁在花边的凹处各嵌了颗野酸枣核,说“这样露水滴进来,会像星星眨眼”。等编到提手时,他忽然停住,从竹架下摸出截红绳,缠在提手的接口处——那是去年林晚出嫁时,他从嫁妆箱底捡的,当时红绳缠着双绣鞋,他偷偷收了半截,说“留着给孙辈编个念想”。
太阳爬过竹梢时,竹篮编好了。林骁把它挂在架上,让露水顺着竹丝的纹路往篮心聚。小孙女举着空碗在旁边等,忽然指着篮底喊:“爷爷你看!露水在跳舞!”果然,露珠在竹丝的折射下滚动,像无数个小月亮在篮里翻跟头。
二、石灶温汤
早饭用的石灶是老辈传下来的,灶膛里的灰都积了层厚的,林骁却宝贝得很,每次烧火前都要用竹刷把灶膛扫得干干净净。“灶王爷爱干净,”他总这么说,“你敬他一分,他就多给一分热乎。”
林晚在灶前揉面,面团在她手里转得飞快,转眼就搓成条,用刀切成小剂子。“爹,今天蒸红糖糕吧?小丫头昨晚念叨了半宿。”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噼啪”响了两声,映得她脸颊发红。
“加把核桃碎,”林骁蹲在灶门口,往火里塞了块松木,“去年晒的,够香。”他用烧火棍拨了拨火苗,让火舌舔着锅底,“你娘当年蒸糕,总爱在面里掺点南瓜泥,说‘吃了不烧心’,你记不记得?”
林晚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记得,那时我总嫌颜色黄不拉几的,偷偷把您碗里的白糕换走。”她往面团里撒核桃碎时,指尖沾了点面,顺手抹在林骁鼻尖上,“爹您看,现在您也成黄胡子老头了。”
林骁没擦,反而往灶台上凑了凑,让林晚把面抹得更匀些:“这样灶王爷就知道,我家有闺女疼。”他忽然想起什么,从灶台下拖出个陶罐,罐口封着油纸,打开时飘出股酒香——是前年埋在灶边的米酒,他说“灶火烘着,酒才够醇”。
“等会儿蒸好糕,就着酒吃,”他往碗里倒了点酒,“你娘以前总说,甜配烈,像过日子,有苦有甜才搭。”正说着,灶台上的蒸笼“噗噗”冒起白汽,红糖的甜混着松针的香漫了满院,小孙女在竹架下蹦着喊:“糕熟啦!我要吃带核的!”
三、藤下分糕
蒸笼掀开时,白汽裹着甜香“腾”地涌上来,在阳光下散成雾。红糖糕胀得胖乎乎的,表面裂着漂亮的花纹,像朵炸开的花。林骁用竹片把糕划成小块,特意挑了块核桃碎最多的,递给举着小碗等在旁边的小孙女。
“烫!”小孙女刚咬了口就吐着舌头直呼气,却舍不得松口,含混不清地说,“比星港的机器糕香!”
林晚笑着往她碗里倒了点凉白开:“慢点吃,爷爷蒸的糕,等多久都在。”她自己也拿起一块,糕体松软,红糖的甜里裹着核桃的脆,还有股淡淡的松木香——和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骁坐在藤架下的竹椅上,慢慢嚼着糕,眼睛望着院门口的竹篱。篱上的星蓝花开得正盛,有几朵落在石灶上,被蒸汽熏得半蔫,像在打瞌睡。“你娘种的花,”他忽然说,“今年比往年旺。”
“是小丫头天天浇水的缘故,”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说‘奶奶的花要喝够水,才肯给爷爷当发卡’。”
正说着,小孙女举着块糕跑过来,往林骁鬓角插了朵星蓝花:“爷爷现在是花仙子爷爷!”林骁没动,任由花瓣蹭着他的白发,嘴角的笑意漫到眼角的皱纹里。
日头爬到头顶时,藤架的影子在地上织成密网。林骁的竹篮里接满了露水,林晚用它煮了茶,茶汤里飘着片星蓝花瓣。小孙女趴在石桌上画画,画里有个戴花的老头,坐在藤架下,手里举着块红糖糕,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爷爷的糕,比星星甜。”
林骁看着画,忽然伸手摸了摸鬓角的花,露水顺着花瓣滴下来,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谁在轻轻吻他的皮肤。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糕往嘴里送了送,甜香漫开来时,仿佛听见竹篱外的风里,有人在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