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风火把一晃,断手在光下泛着死灰。他蹲下身,铁钩轻轻撬开紧握的指缝,一枚黑蜡丸滚落掌心,沾了血,沉得发腻。
龙吟风赶到时,蜡丸已被裹进油布,封入陶罐。他没问结果,只盯着那三块白石——三角朝北,正对幽谷方向。风从背后吹来,卷起披风一角,像有人在身后站定。
“带回城楼。”他开口,声音压着沙砾,“不开封,不触手,交给医棚冷浸三日。”
墨风点头,挥手命人抬走陶罐。两名暗卫贴墙而行,脚步错开砖缝,防的是路上突生异变。
诸葛雄已在城楼上等着。他接过陶罐,指尖抚过封口,忽地停住。蜡层极薄,底下刻痕细如蛛网,若非逆光斜照,根本看不出纹路走向。他取出随身小刀,轻轻刮下一点蜡屑,放在灯下细看。
“和焚化坑里的符布同源。”他低声道,“但更老。像是旧阵残片重炼而成。”
龙吟风站在窗边,望向西坡外那片焦土。昨夜三班巡哨的路线图摊在桌上,每一条都用红笔勾过,无一重叠。可就在西北角,有一处脚印被新土半掩——不是巡哨靴底的纹路,更深,更窄,像是有人倒退着走过。
“他们没全撤。”他说,“留下了一支小队,专做收尾。”
诸葛雄将陶罐放入冰玉匣,锁上铜扣。“蜡丸是信标,也是诱饵。若我们急着开封,热气引动内里符线,整座城楼都可能被标记。”
“那就等它凉透。”龙吟风转身,“传令,南门修墙暂缓半天,抽调三十精锐,分三队出探。”
墨风走进来,肩甲未卸,手中拎着一只铁箱。箱体呈长方,四角嵌铜管,顶端一根细轴连着风向旗。“地听兽已布好七处,焦带西侧震动频率异常,持续往西北偏移。”
“不是大队行军?”诸葛雄问。
“不像。”墨风摇头,“更像是分批潜行,每批不超过二十人。轨迹避开了烽燧视线,走的是塌陷沟底。”
诸葛雄起身,走到沙盘前。他取过炭条,在北岭地形图上画出三条虚线,分别从战场残区出发,最终交汇于一处凹陷山谷。“风向东南,灰烬往西飘,但他们走的是背风道。尸体搬运痕迹止于断崖,再往前,泥土干燥,无拖拽印。”
“故意藏踪。”龙吟风走近沙盘,“可他们忘了——人能藏,火不能。”
“什么意思?”
“昨夜焚尸坑的火光。”龙吟风指着沙盘边缘,“我们烧了三具带符尸,火焰冲天。若真有残部撤离,不可能不绕远避光。可这些脚印……”他指向其中一条虚线,“离火堆最近处不足五十步。”
诸葛雄眯眼:“除非,他们是冲着火去的。”
沉默片刻,他猛然抬头:“他们在收残阵余息!那些尸体不只是传信工具,还是阵基燃料。只要有一点火种未灭,就能续接邪力。”
龙吟风冷笑:“那就让他们续。我们点更大的火。”
“不可。”诸葛雄按住他手臂,“火会惊动主持者。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他们是否已重组指挥体系。”
墨风插话:“我带人绕后查。”
“你去。”龙吟风点头,“带冰玉片,做成感应板。若有邪气聚集,它会发颤。”
两个时辰后,墨风率五名夜行卫抵近幽谷高崖。谷口雾气浓重,呈乳白色,随风缓缓旋转,看似自然,却始终不散。他取出两片冰玉残片,绑在木架两端,横举向前。
刚迈进一步,玉片便微微震颤,发出低鸣。
“幻雾障。”他低声,“靠体温驱动,活人靠近才会触发迷乱。”
众人伏低身子,沿崖壁攀爬至高处。墨风解下背上竹筒,抽出一支细管,对准谷底。管头镶着水晶镜片,能拉近视野。
谷底铺着黑布,百余黑袍人围成环形席地而坐。中央立着一根残旗,旗面烧去大半,仅剩一角绣着扭曲血纹。一名戴骨面具者跪在旗前,双手捧着一团暗红火苗,缓缓注入旗杆底部。
火光一闪,地面浮现出淡淡符线,呈蛛网状扩散。
“他们在重燃阵眼。”墨风收回细管,脸色凝重,“那火……像是从人体里抽出来的。”
身旁一名暗卫低语:“东侧有堆灰烬,还没冷透。旁边躺着三个空壳似的尸体,胸口塌陷,像被吸干了。”
墨风不再多看,迅速记录方位,原路退回。
回到城楼,他将所见一一道出。龙吟风听完,立刻下令:“各烽燧改双灯轮值,游骑扩巡三十里,不得进入幽谷,但凡发现黑烟升起,立即示警。”
诸葛雄已在桌前铺开羊皮纸,执笔绘制推演图。他将敌军撤离路线、集结点、阵火位置一一标注,又以虚线连接周边山道,圈出三处可能的补给路径。
“他们不会久留。”他说,“一旦阵眼稳固,必有动作。要么偷袭粮道,要么再攻城墙薄弱段。”
“那就等他们动。”龙吟风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块新制的青铜牌,“我已经让工匠连夜铸了百枚追踪符牌,埋在南门外三里处。只要敌军踏过,牌中机关会震动传讯。”
“可若他们走空中呢?”诸葛雄问。
“那就让地听兽升级。”墨风开口,“我在铁箱里加了磁针盘,能感应地下金属移动。哪怕他们腾空,兵器也带铁。”
三人沉默片刻,各自忙碌。
天色渐暗,第一轮夜巡开始。墨风亲自带队,沿西坡边界插下七根黑幡,每根相距百步,幡面无字,只涂一层反光漆。月光下,若有人穿行其间,影子会被拉长扭曲,极易察觉。
诸葛雄仍在绘图,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忽然停下,盯着沙盘上那处幽谷,眉头微皱。方才墨风说,谷底火光微弱,可主持仪式的骨面人,手中火苗却是暗红色——那种颜色,只有在大量精血燃烧时才会出现。
他起身走到冰玉匣前,打开锁扣,伸手探入。匣内温度极低,可指尖触到陶罐时,竟感到一丝温热。
“不对。”他喃喃,“蜡丸不该回温。”
他迅速取出陶罐,剥开油布。封蜡依旧完整,可靠近耳边,能听见极细微的“滴答”声,像钟摆走动。
“快!”他冲出门外,“扔进深井!它在蓄能!”
话音未落,陶罐突然剧烈震动,一声闷响自内部炸开!
龙吟风闻声冲出,只见诸葛雄跌坐在地,手中仍抓着罐体,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罐盖已弹飞,蜡丸碎裂,露出中心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线,正冒着青烟。
“是计时引信。”诸葛雄喘息,“他们算准我们会带回研究,所以延迟引爆。目的不是杀我们,是标记位置。”
“标记?”墨风赶回,脸色骤变。
“对。”诸葛雄抬头,“刚才那一震,释放的是定位信号。幽谷里的人,现在知道我们城楼的确切坐标了。”
龙吟风一言不发,转身走向了望台。他取出望远镜,对准幽谷方向。雾气仍未散,可就在那一刻,谷底火光猛地一跳,随即熄灭。
紧接着,三道黑烟从谷中升起,笔直升空,不散。
“他们在列阵。”他说,“准备动手了。”
诸葛雄挣扎起身,抹去手上血迹。“传令下去,所有侦骑撤回,不得再近幽谷。冰玉匣全部集中,封锁感应源。南门陷阱全部激活,弓弩上弦,火油备齐。”
墨风领命而去。
龙吟风仍举着望远镜,目光死死盯着那三道黑烟。它们在空中缓缓变形,最终排成一个倒三角。
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他放下望远镜,从腰间解下佩剑,放在案上。剑柄缠着的皮革早已磨损,边缘翘起,露出底下一道旧刻痕——是个“凛”字,极浅,像是幼年时划下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字,然后拿起剑,重新系回腰间。
城楼下,最后一支巡队出发。墨风走在最前,手中握着新发的路线图。他抬头看了眼城楼,龙吟风的身影映在窗框里,一动不动。
风从北岭吹来,带着灰烬和湿土的气息。
墨风迈出第一步,脚底踩碎了一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