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忽然紧了,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啦沙啦”的轻响。豆宝从梦里惊醒时,屋里的炭盆已经烧得只剩点余烬,她摸了摸枕边的暖水袋,余温刚好够焐热半只手。
“下雪了?”她披衣坐起,听见院外传来竹扫帚划过雪地的“簌簌”声,准是爹在扫门前的积雪。推开门缝往外看,月光把雪地照得亮堂堂的,院角的老槐树裹着层厚雪,枝桠弯成好看的弧线,像幅淡墨画。
灶间的灯亮着,娘正往锅里添水,火光映着她鬓角的碎发,沾着点白霜似的面粉——她准是在发面,想着天亮给沈爷爷蒸点热馒头。“醒了?”娘回头笑了笑,手里的面杖在案板上“咚咚”敲着,“快回屋穿厚点,这雪怕是要下到天亮。”
豆宝刚套上棉袄,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沈爷爷的竹杖声,“笃笃”地敲在积雪上,比往常沉了些。她赶紧跑出去,看见沈爷爷披着件旧蓑衣,肩上落着层薄雪,像盖了层棉花。“爷爷,这么大的雪咋还过来?”
“怕你们扫雪累着,”沈爷爷抖了抖蓑衣上的雪,竹篓里装着把新扎的竹扫帚,篾条闪着青白色的光,“我这把扫帚宽,扫起来快。”他往院里瞅了瞅,“这雪下得匀,明年麦子准丰收。”
爹从柴房抱来柴禾,看见沈爷爷便笑:“叔咋不待在家里烤火?这雪不碍事,等天亮了再扫也不迟。”他接过竹扫帚,在雪地上划了个半圈,积雪“哗”地堆成个小丘,“您进屋歇着,我和豆宝来就行。”
沈爷爷却不肯,拄着竹杖站在屋檐下,指挥着豆宝往墙角扫雪:“那边别堆太高,开春化雪时容易淹着菜畦。”竹杖点在雪地上,留下个小小的坑,很快又被新雪填满。
娘端来姜茶,用粗瓷碗盛着,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叔,暖暖身子,”她把碗递到沈爷爷手里,“面发好了,等下蒸红糖馒头,您得多吃两个。”
雪越下越密,像扯不断的白丝线,把天地都缝在了一起。豆宝和爹扫出条通往院门的小路,雪沫子溅在裤腿上,很快结成层薄冰,却不觉得冷——心里的热气混着姜茶的辣,把寒意都赶跑了。
沈爷爷站在廊下,看着雪地里忙碌的父女俩,忽然哼起了老调子,是豆宝没听过的歌谣,调子慢悠悠的,像雪落的声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股安稳,和雪花落在棉袄上的“簌簌”声,凑成了冬夜最静的曲。
天快亮时,雪终于小了些。院门口的雪堆得像座小山,屋檐下的冰凌又长了些,晶莹剔透的,像挂了串水晶。豆宝踩着新雪往柴房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踩着串冻住的糖块。
“丫头,来尝尝这雪。”沈爷爷掬起一捧新雪,递到她面前,雪粒在他掌心闪着光,“这雪干净,化了水烧开泡茶,比井水还甜。”
豆宝小心地捏起粒雪,放在舌尖,凉丝丝的,慢慢化成水,果然带着点说不出的清甜。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沈爷爷也是这样,教她用雪水腌咸菜,说“雪水腌的菜不烂,还带着股清味”。
灶间飘来馒头的香气时,雪已经停了。娘把刚出锅的馒头端上桌,红糖的焦香混着麦香,在满是雪气的屋里漫开来。沈爷爷咬了口馒头,烫得直哈气,却还是赞不绝口:“就是这热乎劲,比啥都强。”
豆宝趴在窗边,看阳光把雪地照得晃眼,远处的麦田像盖了层白棉被,安安稳稳的。她想起刚才扫雪时,爹说“瑞雪兆丰年”,想起沈爷爷哼的老调子,想起雪落在脸上的清凉,忽然觉得,这雪落的声响里,藏着好多盼头。
盼着开春的麦浪,盼着新酿的甜酒,盼着蔷薇再抽新芽,盼着日子像这馒头一样,热乎、实在,咬一口,全是甜。
沈爷爷喝着姜茶,看着窗外的雪,忽然说:“等雪化了,我带你去后山看看,那里的松树被雪压着,绿得更精神。”
豆宝使劲点头,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阳光。她知道,这雪落的声响,不是结束,是开始——是冬天最深的安吻,也是春天最早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