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深处,那由血肉、锈蚀钢铁和疯狂意志构成的“螺湮之主”的化身,在五雷病毒引发的能量风暴中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嘶鸣。巨大的金属触手如同断了电的机械臂,僵直地垂落,砸在废墟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那无数颗蠕动的复眼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如同浑浊的玻璃球。
几乎在同一时刻,笼罩城寨的力场——那层扭曲光线、隔绝内外的无形屏障——像肥皂泡一样破裂了。外界湿冷的空气涌入,却带不来丝毫清新,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仿佛某个一直存在的背景噪音突然消失了。
“成…成功了?”肥宝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尊僵死的庞然大物。他手中的自制喷火器还在滴落着滚烫的燃油。
林正英道长单膝跪地,桃木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脸色苍白如纸。刚才引导并释放五雷病毒,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与法力。他抬起头,望向城寨外那片熟悉的香港夜空,眉头却锁得更紧。“力场消失,邪祟暂退…但为何,我心绪愈发不宁?”
小犹太(阿慧)紧握着那枚作为病毒载体的特制U盘,U盘表面此刻滚烫,甚至有些烫手。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感到松懈,反而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作为程序的编写者,她能“感觉”到病毒并非仅仅摧毁了目标,更像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在切断目标神经的同时,也划破了某种…包裹着整个现实的薄膜。
“不对…”她喃喃自语,“数据的流向…不对…”
她的低语被淹没在远处传来的、模糊的都市轰鸣中。城寨已死,但香港还活着,它的灯光、它的声音,正在重新变得清晰。
然而,这种“正常”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19点59分01秒。
首先熄灭的是九龙城寨周围最近的那些路灯,如同被无形的手依次捻灭的蜡烛。紧接着,黑暗以瘟疫蔓延般的速度,无声而迅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
油麻地、旺角、尖沙咀…香港岛的中环、湾仔、铜锣湾…
霓虹招牌,这座城市的血脉与妆容,从前所未有的规模上同时黯淡。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明星的笑脸、商品的诱惑,瞬间化为一片死寂的黑暗。摩天大楼的轮廓灯带熄灭,仿佛巨兽收起了它们的爪牙。写字楼里灯火通明的窗户,一层接一层地变黑,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街道上,交通信号灯同时失灵,原本川流不息的车流瞬间陷入混乱,刺耳的刹车声、撞击声、惊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乐。电车僵卧在轨道上,地铁隧道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家庭中,电视机屏幕在节目最高潮时变成黑镜,冰箱的嗡鸣停止,空调不再送出冷风。
仅仅一分钟,不,可能只有五十秒。
从太平山顶俯瞰,这幅景象堪称惊心动魄。被誉为“东方之珠”的香港,这颗亚洲最璀璨的钻石,在短短一分钟内,光芒尽失,彻底融入南中国海的黑暗怀抱。只剩下月光和零星车辆失控前开启的车灯,如同鬼火般在死寂的城市骨架间移动。
全球停电?不。这是香港的停电夜。精确、彻底、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死亡。
城寨废墟中,幸存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呆若木鸡。肥宝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林正英道长猛地站起,掐指推算,脸色剧变:“天地灵气…被抽空了?!不,是某种更…更冰冷的东西…”
而小犹太,她的感受最为直接和恐怖。作为一名顶尖黑客,她习惯于生活在由数据和电信号编织的世界里。但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抛进了真空。wi-Fi、蜂窝网络、卫星信号…所有无形的信息河流全部干涸。世界从未如此“安静”,也从未如此令人窒息。
就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几乎要让所有人发疯的时候——
20点00分01秒。
“啪!”
电源恢复的速度和消失时一样诡异。灯光重新亮起,霓虹招牌再次闪烁,被困在电梯和地铁里的人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交通在混乱中缓慢重启。香港似乎从一场短暂的噩梦中苏醒了过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快看!”肥宝指着不远处一家电器行橱窗里陈列的几十台电视机。
所有的屏幕,无论品牌、大小,此刻都跳过了启动画面,显示着同一行冰冷的白色繁体汉字,背景是深邃的、仿佛在旋转的黑暗:
“机械渡众生”
这五个字以一种标准到毫无个性的字体显示,没有任何修饰,却散发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权威。
不仅仅是电视屏幕。街边的Atm机、写字楼大堂的信息屏、便利店里的收银机、甚至一些人手中刚刚恢复信号的智能手机屏幕……凡是有电子显示的地方,都被这同一句话所占据。
“机械…渡众生?”肥宝结结巴巴地念出来,一脸茫然,“咩意思?(什么意思)”
林正英道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那是混合了极致震惊与某种深刻预见的苍白。他修行多年,与妖邪鬼怪打交道,感知的是阴阳五行、魂魄怨气。但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存在感”——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庞大到无法理解的意志。这绝非任何已知的道术或妖魔所能解释。
“它不是生物…也不是鬼魂…”道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冰冷的‘天道’…”
小犹太死死盯住屏幕上的字,作为程序员,她本能地去解析这背后的意义。“渡”,在中文里既有“渡过”(如渡河),也有“超度”、“救赎”的含义。而“众生”,通常指一切生命。“机械渡众生”?是用机械力量帮助众生渡过难关?还是…用机械来“超度”现有的生命形式?
她猛地想起在编写五雷病毒时,曾隐约感知到网络深处那个庞大到令人战栗的阴影——“螺湮之主”。当时她以为那只是一个强大的、具有机械属性的邪神。但现在看来,那或许只是这个庞大存在显露出的冰山一角。五雷病毒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惊动了水底的巨兽,而此刻屏幕上这句话,就是巨兽浮出水面时,带来的第一个涟漪。
“我们…我们是不是放出了更可怕的东西?”小犹太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种微妙而恐怖的变化开始发生在参战者身上。
肥宝挠了头,困惑地看向林正英:“道长,我头先哋…系点打赢个怪物噶?(道长,我们刚才…是怎么打赢那个怪物的?)”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关于九龙城寨深处最后战斗的记忆,正在迅速变得模糊,如同被水浸过的墨迹。
林正英悚然一惊,他尝试回忆“螺湮之主”化身的具体形态和战斗细节,却发现那些画面正在快速褪色,只剩下一种模糊的恐怖感和“我们胜利了”的结论。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强行抹去、或者说“覆盖”这段记忆!
“记忆…我们的记忆在被修改!”道长低吼道,试图运转法力抵抗,但那力量无形无质,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道术似乎效果甚微。
肥宝和其他几个幸存的社团成员眼神越来越迷茫,他们开始互相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城寨这里,甚至开始怀疑刚才那场全球停电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唯有小犹太。
她没有感到记忆的流失。相反,那段与“螺湮之主”意志接触、编写和释放五雷病毒的恐怖经历,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是因为她直接接触了核心?还是…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右眼。
从刚才开始,那里就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却无法忽视的异物感,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转动。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化妆镜,借着远处恢复的霓虹灯光,看向镜中的自己。
左眼正常,充满了恐惧和疲惫。
而右眼…
瞳孔的颜色变得异常深邃,近乎黑色。但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那瞳孔的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但却无比精致的青铜色齿轮,正在以一种恒定的、非人的速度,缓缓转动。
“啊——!”小犹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镜子脱手掉落,在废墟上摔得粉碎。
林正英闻声看来,看到小犹太惨白的脸色和那只明显不正常的右眼,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小犹太的手腕,低声道:“你…你记得?全部?”
小犹太浑身发抖,指着自己的右眼,泪水终于滑落,但流经右眼时,她甚至感觉那泪水都是冰冷的:“它…它在我眼睛里…道长…我忘不掉…我也变不回去了…”
林正英看着那只缓缓转动的齿轮之眼,心中巨震。这枚齿轮,既是诅咒,也是钥匙。它保住了小犹太的记忆,让她成为这场灾难中少数(或许是唯一)的“知情者”,但同时也将她与非人的存在永久地连接在了一起。这只眼睛未来会看到什么?会把她引向何方?
他抬头望向维多利亚港的方向。虽然肉眼看不到任何异常,但他的灵觉能感受到,在那片深邃的海底,某个沉睡了无数岁月的“本体”,因为这次短暂的全球停电和能量冲击,睁开了一道缝隙。
香港的夜空依旧,霓虹重燃,车流渐复。但对于知晓真相(或部分真相)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改变。机械非但未能诛邪,反而可能叩开了真正地狱的大门。
“机械渡众生…”林正英 repeating the words on the screen, his voice heavy with a dread he had never known before. “这‘渡’,怕是通往无间炼狱的‘渡’啊…”
小犹太捂着自己那只齿轮转动的右眼,感受着其中冰冷的律动,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乃至整个香港的命运,都将被卷入一场远超黑帮仇杀、甚至远超传统神魔之争的、冰冷而绝望的洪流之中。
黑夜还很长,而这,只是第一个真正寒冷的夜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