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深水埗的霓虹在夜雨中晕染成一片猩红的光雾，黄志诚总督察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透进电子赌场“幸运轮盘”的巨型招牌红光，在他疲惫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他啜饮着早已凉透的奶茶，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屏幕——那是o记技术科刚上传的加密档案，标题刺眼：《全港Atm异常事件汇总（机密等级A）》。
“凌晨2点15分，旺角弥敦道恒生银行Atm，屏幕显示异常字符。”
“2点37分，铜锣湾渣打分行，同型号机器出现相同代码。”
“3点整，中环总行三部机器同步跳转至未知界面……”
技术主任阿King的声音透过免提电话传来，带着熬夜的沙哑：“头儿，不是病毒，更像是…某种强制广播。代码经过七层加密，核心段我们破译出来了——”他顿了顿，“是《大悲咒》的梵文音译，但被改写成机器语言，循环播放。”
黄志诚的指尖停在屏幕上一张翻拍照片：一张刚从涉事Atm吐出的千元港币。水印处，本该是紫荆花的位置，赫然印着一个扭曲的黄色印记，线条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黄印…”他低声吐出这个词。
这几个月，o记封存的非正常案件卷宗里，这个符号如同瘟疫的标记，出现在机械尸变的死者皮肤上，刻在黑市流通的非法义体芯片深处，甚至漂浮在维多利亚港被工业废料染黑的浪涛间。
“更邪门的是取款人。”阿King的语调绷紧了，“旺角那个夜班保安，今早被发现在机房用网线把自己捆成茧，嘴里塞满了这种钞票…铜锣湾取钱的舞女，现在坚称自己看见提款口里‘有眼珠转’。”
黄志诚的目光扫过办公室角落堆积的证物箱，里面是从“机油圣母堂”缴获的锈蚀链条触手，从蒋天生胸腔拆下的、刻满非欧几何的黄铜齿轮心脏。
钢铁与血肉的亵渎融合，旧日低语通过现代科技管道蔓延。这个“AI大悲咒”，是新的仪式？还是某种更庞大恐怖苏醒的前奏？他抓起外套，冰凉的奶茶杯底残留的褐色液体，在桌面灯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深水埗鸭寮街深处，“赛博道观”的霓虹灯牌接触不良地闪烁，将“驱邪”、“改运”、“数据招魂”几个字映得忽明忽暗。推开贴满符箓和废弃电路板的玻璃门，混合着线香、臭氧和焊锡膏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
技术科新人阿may紧张地跟在黄志诚身后，差点被地上缠绕的数据线绊倒。昏暗的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工作台上十几块堆叠的显示器，滚动着瀑布般的绿色代码和扭曲的3d风水罗盘建模。
一个身影背对他们，枯瘦的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后领口却伸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跳线，连接着脑后一个改装过的VR头显设备。
他十指如飞地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发出密集的嗒嗒声，道袍宽大的袖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小臂上植入的几块微型散热片，正幽幽地泛着蓝光。
“磁场乱了，乱得一塌糊涂。”那人头也不回，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金属，“黄警官，你带来的‘脏东西’，电磁干扰强得我这边服务器都在唱《十八摸》了。”
他猛地敲下回车键，所有显示器画面瞬间切换，定格在Atm监控拍下的画面：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拎着工具箱的“维修工”正弯腰操作机器。但当画面放大，那张脸的位置，只有一团不断扭曲、增殖的黑色电缆，如同纠缠的蛇群，在低分辨率像素构成的雾气中蠕动。
“张天师…”黄志诚开口。
“叫我张十五！”道士猛地转过来。VR眼镜遮住了他上半张脸，镜片深处流动着快速刷新的数据流，像两团幽绿的鬼火。下半张脸瘦削，下巴留着稀疏的山羊胡。
“天师顶屁用！对面玩的是赛博朋克加克苏鲁豪华套餐！”他指向屏幕上的电缆脸，“‘数据修罗’，听过没？不是鬼，不是魔，是怨气、贪念、所有网上喷子积攒的恶意数据流，被‘上面’的东西捏成了电子伥鬼！它在用Atm当基站，用钞票当符纸，编织‘电子地狱’的网！”
他抓起桌上一块布满锈迹的旧硬盘，像托着罗盘：“《AI大悲咒》？狗屁！
那是超度程序的反转！不是安抚亡魂，是在强行格式化活人的意识，把灵魂抽出来当数据燃料，喂给更下面的东西！”VR镜片里的绿光剧烈闪烁，“它们在搭建通道，黄警官，一个用金融数据流和人类精神当砖瓦的通道！目标？还用问吗？当然是海底那个生锈的铁棺材！”
o记技术科临时指挥中心，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巨大的主屏幕上，分割显示着全港主要银行网点的实时监控画面。技术人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追踪着那串引发混乱的《AI大悲咒》代码在网络中的幽灵轨迹。
“源头跳转太快！从汇丰服务器跳到公共wIFI节点，又窜进地铁信号中继器…像泥鳅！”阿King额头冒汗，猛地灌下一罐功能饮料。
张十五盘腿坐在角落一张椅子上，道袍下伸出几根数据线直接插进技术科的主机扩展口。他双目紧闭，VR眼镜镜片内数据流如瀑布奔涌，山羊胡随着他嘴唇无声的快速翕动而微微颤抖。他在用自己编写的“赛博罗经”软件逆向追踪数据修罗的“炁”流。
“坤位…不对…离火冲兑泽…妈的，声东击西！”他突然睁开眼，镜片绿光大盛，“目标不是银行核心！是金库的物理隔离网络！那玩意儿独立封闭，靠内网空气墙隔绝！修罗想从外部硬啃，啃到宇宙重启也啃不开！
除非…”他猛地跳起来，指向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内部系统状态图，“温湿度感应器！金库顶上那几个小东西！它们的数据流是单向输出，接入安保监控网的！修罗在污染这个！把它当后门跳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主屏幕上代表金库内部温湿度数据的曲线突然疯狂跳动，数值瞬间飙升到理论极限，又暴跌至零下！刺耳的非法入侵警报响彻指挥中心！
“b组！立刻切断金库所有非必要传感器物理连接！”黄志诚对着耳麦低吼，抓起配枪。他瞥了一眼旁边桌上那杯新倒的、冒着热气的咖啡，水面晃动，映出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和他自己焦灼的倒影。
湾仔金库厚重的合金大门在黄志诚和张十五面前缓缓滑开，沉重的机械运转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如同巨兽的叹息。
冰冷的空气带着金属和油剂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其中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甜，像生锈的铁器泡在糖水里。惨白的应急灯光下，一排排冰冷的金属保管箱泛着寒光，如同巨大的蜂巢。
“阴气…不，是数据残渣…浓得化不开。”张十五的VR镜片扫视着四周，数据流瀑布般刷新，“修罗在这里‘饱餐’过，留下了‘电子呕吐物’。”他手中的自制仪器——一个绑着八卦镜和几根天线的旧手机——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地尖啸着。
黄志诚的手电光束刺破昏暗，落在一排保管箱前的地面上。那里散落着几张千元钞票，正是印着黄印的那种。
他蹲下身，用镊子小心夹起一张。纸币冰冷，那扭曲的黄印在光线下似乎有极细微的蠕动感。就在他准备放入证物袋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保管箱墙壁上方的通风口栅格。
那不锈钢的栅格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半透明的黑色油状物，正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流淌，像凝固的沥青。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油状物中似乎包裹、镶嵌着无数极其微小的、闪光的金属颗粒，如同星辰的碎屑，又像是…被极度压缩的电子元件残骸。
“是‘修罗秽’！”张十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数据修罗实体化污染后的残留物！别碰！这玩意儿沾上，轻则电子设备报废，重则…”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烧坏神经回路，变白痴！”
突然，黄志诚腰间的对讲机爆发出阿King扭曲变调、夹杂着巨大电流杂音的嘶吼：“头…头儿！金库…金库监控…活了！所有摄像头…都在拍…拍你！”
黄志诚猛地抬头！只见天花板上数个监控探头的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镜头毫无规律地高速转动、伸缩、变焦，冰冷的机械眼全部死死锁定了他的位置！那不是人类操作能达到的速度和角度，充满了癫狂的非人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他感觉握着镊子的手背一凉。低头看去，是自己放在旁边地上的那杯咖啡。
纸杯不知何时倾倒，温热的深褐色液体泼洒出来，蜿蜒流过地面，流到他的皮鞋边。诡异的是，那液体中竟混杂着丝丝缕缕、粘稠反光的黑色机油！咖啡的倒影里，映出他模糊的脸。
但那张脸…嘴角正以一种完全不属于黄志诚本人的、极端贪婪和机械麻木的弧度，向上咧开！更恐怖的是，倒影中他的双手，正以一种快得出现残影的速度，疯狂地、反复地数着厚厚一叠印满黄印的钞票！
现实的咖啡与倒影的幻象，在这一刻重叠、撕裂！
黄志诚的心脏像被冰冷的铁钳攫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擦咖啡，而是本能地摸向腋下的枪套！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才将他从那个粘稠恐怖的倒影深渊边缘拽回一丝清明。
“张十五！”他低吼，声音因过度紧绷而沙哑，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混着机油的咖啡，仿佛那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微型入口，“那‘电子地狱’…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十五没有立刻回答。他枯瘦的手指在改装手机上飞速操作，VR镜片内的数据流狂乱到几乎溢出。
他几步跨到那流淌着“修罗秽”的通风口下，无视那令人作呕的粘稠物，将手机顶部的自制传感器天线用力抵在潮湿的墙壁上。屏幕上的波形图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腥红，发出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蜂鸣！
“不是‘东西’…”张十五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面对终极恐怖的战栗，“是‘地方’！一个被数据修罗用《大悲咒》反向编码强行撕开的…数字界隙！”
他猛地回头，VR镜片后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黄志诚无法理解的景象，“无数被它吞噬的灵魂意识碎片…正在里面…被强制格式化！被溶解！被拼贴！被塞进预设好的、由冰冷代码构成的‘痛苦模板’里！重复着它们生前最恐惧、最贪婪、最绝望的瞬间！永无止境！”
他指向那不断滴落的修罗秽：“这些…就是地狱的‘排泄物’！灵魂残渣和电子垃圾的混合污垢！那个倒影…”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是地狱的‘触角’…它在扫描你，黄警官，它在评估你的‘价值’，看你的灵魂意识…够不够格被填进它某个永恒的‘痛苦循环’里！”
黄志诚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那些被塞满黄印钞票的保安，那个声称看到提款口有眼珠的舞女。他们是否已经…被拖入了那个所谓的“电子地狱”？而刚才咖啡倒影中那个疯狂数钱的自己…就是自己灵魂被格式化后的永恒形态？
“那通道…”黄志诚强迫自己冷静，手指紧紧扣着冰冷的枪柄，“通向‘锈蚀之主’的通道…它建成了？”
“差一步！”张十五斩钉截铁，他猛地从道袍里抓出一把混杂着碎晶片、磁粉和朱砂的怪异粉末，狠狠撒向那污秽的通风口。“它在等！等一个最强的‘信号’，一个能贯穿所有数据屏障和现实维度的‘坐标’！”粉末接触黑色油状物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带着恶臭的青烟。
“《AI大悲咒》是地基，黄印钞票是信标，金库的入侵是架桥…而最终锚定现实与海底的坐标…”他看向黄志诚，VR镜片绿光幽幽，“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祭品’。一个灵魂被彻底拖入地狱的瞬间，爆发出的终极绝望和精神坐标！它在钓大鱼，黄警官！”
仿佛为了印证张十五的警告，整个金库空间猛地一震！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空间层面的扭曲感！头顶所有疯狂转动的监控探头，在同一瞬间齐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镜头玻璃竟同时爆裂！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如同黑色的冰晶，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紧接着，一片死寂。应急灯管发出濒死的滋滋电流声，光线骤然变得极其昏暗，并且开始以令人心悸的频率疯狂明灭！
每一次光线亮起的瞬间，黄志诚和张十五都骇然看到，对面那排冰冷的金属保管箱箱门上，竟如同雨后菌斑般，瞬间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着的黄印！光线一暗，它们又消失无踪！明！暗！明！暗！每一次闪烁，那黄印的覆盖范围就仿佛扩大一分，如同某种活着的、不断增殖的电子苔藓！
在令人窒息的、如同垂死心脏搏动般的灯光闪烁中，一阵低沉、非人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从四面八方残破的扩音器、从通风管道深处、甚至从他们口袋里的手机听筒里…强行挤了出来！那声音扭曲、沙哑，如同信号极差的电台，又像是无数灵魂在数据熔炉里被搅碎时的哀嚎拼凑而成：
“坐…标…锚…定…中…”
“贡…品…扫…描…”
“准…备…接…收…”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在碾磨黄志诚的神经。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保管箱，汗水浸透了衬衫，紧握的配枪枪柄滑腻冰冷。
旁边，张十五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手指沾着混合了朱砂和机油的粘稠液体，在布满黄印的保管箱门上飞快地画着一道道扭曲的、闪烁微光的电子符箓，与那不断增殖的黄印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接收什么？”黄志诚的声音压得极低，在闪烁的光影和刺耳的电子杂音中几乎微不可闻，但他知道张十五能“听”到。
张十五画符的手没有丝毫停顿，VR镜片内的数据流几乎沸腾。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沾满污秽的手指，缓缓地、笔直地指向脚下冰冷的水泥地面。
那方向，穿过层层岩层，直指维多利亚港幽深、黑暗、被遗忘的海床深处。在那里，沉睡着被万吨铁锈包裹的庞然巨物——“锈蚀之主”。
电子合成音再次强行挤入这片被诅咒的空间，这一次，带着一丝令人骨髓冻结的、贪婪的“期待”：
“最…终…贡…品…”
“倒…计…时…开…始…”
灯光，最后一次剧烈闪烁，然后彻底熄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在这片连接着数据地狱与现实深渊的黑暗里，只有张十五指尖电子符箓发出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以及黄志诚手中配枪冰冷的轮廓，在无边无际的恶意中，沉默地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