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赛博道士介入
霓虹在铜锣湾的夜雨里晕染成一片片猩红的光斑，湿漉漉的柏油路倒映着“锈铁大厦”那扭曲而庞大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机油、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海腥咸味，仿佛维多利亚港深处腐烂的巨物正无声地呼出它的气息。
陈浩南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巷壁，急促的喘息在狭窄空间里撞出回声。他抹了一把脸，手上湿黏一片，分不清是汗水、雨水还是刚才溅上的、带着铁锈味的黑红液体。大飞靠在他对面，平日里的癫狂被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取代，他那只改装过的机械臂发出不祥的“滋滋”声，几缕细小的电火花在关节处跳跃。
“叼……南哥，”大飞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东星班扑街，几时识得玩埋呢啲嘢？”他踢了踢脚边一滩仍在微微抽搐的金属与血肉混合物，那是几分钟前还挥舞着液压钳扑上来的敌人残留物，断口处裸露的线路和暗红组织令人作呕。
陈浩南没说话，目光死死锁在巷口。雨幕之外，街道的霓虹光影诡异地扭曲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揉捏。就在刚才，他们和乌鸦的人马在“锈铁大厦”后巷爆发了遭遇战。
乌鸦本人没有出现，但他的手下像被注入了狂暴的机油，力量大得惊人，皮肤下隐约可见金属的凸起和蠕动。更可怕的是，其中几个被击中要害后，并非倒下，而是身体猛地膨胀、扭曲，爆裂开来的不是血肉，而是无数疯狂转动的细小齿轮、飞溅的黑色粘稠机油和发出高频嘶鸣的金属碎片！
那景象，比任何砍刀见红的厮杀都更令人心胆俱寒。三元给的那几颗刻着朱砂符文的子弹，成了他们仅有的护身符，在关键时刻轰碎了一个即将完成变异的怪物，才让两人险险脱身。
“唔系人……乌鸦班友，根本唔系人！”大飞心有余悸地低吼。
陈浩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更深的恐惧。他想起了山鸡临死前塞给他的冰冷物件，那枚镶嵌着齿轮、瞳孔深处似乎有幽绿数据流不停闪烁的罗盘义眼。此刻它正紧紧攥在他手心，冰冷的金属外壳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却传递出一种更刺骨的寒意。
它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在他手中微微震动着，发出极其细微、却直钻脑髓的“嗡…嗡…”声，那频率诡异而恒定，仿佛在应和着某个遥远而庞大的存在的心跳。每一次震动，都像有一根冰冷的钢针，轻轻刺探着他绷紧的神经末梢。
“系只眼……”陈浩南的声音干涩，“佢喺度‘叫’紧……叫紧海底嘅嘢。”他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的义眼暴露在巷子昏沉的光线下，齿轮瞳孔中幽绿的数据流仿佛燃烧起来，旋转得更加狂乱，指向维多利亚港方向的震颤也愈发清晰、急促。
突然，一阵奇异的铃声穿透雨幕和巷内的死寂，并非电子设备的尖锐，也不是传统铜铃的清脆，而是一种沉闷、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嗡——嗡——”声，像是生锈的钟摆在粘稠的液体中艰难摆动。声音来自巷子深处更浓的阴影。
陈浩南和大飞猛地绷紧身体，武器瞬间指向声音来源。
阴影里，一个人影缓缓步出。雨水落在他身上，竟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滑开。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式样古旧的藏青色对襟布衫，外面却极不协调地套着一件裁剪合体的深灰色纳米纤维风衣，风衣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最扎眼的是他手中所持之物——一把古拙的桃木剑，剑身纹理清晰，饱经岁月，本该是驱邪的法器，然而剑柄处却被硬生生嵌入了一个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黑色金属盒，几根细如发丝的光导纤维从金属盒延伸出来，像活物般缠绕在剑身之上，末端没入刻满符箓的木质纹理中。来人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电，正是茅山后裔——林正英。
“嗡——”那金属摩擦般的铃声再次响起，源头是他腰间挂着的一个青铜罗盘。罗盘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疯狂地旋转着，盘面上那些天干地支、八卦方位的刻痕间隙里，竟镶嵌着微小的、正在发光的LEd灯珠，红绿光芒交替闪烁，构成一种玄奥又充满科技感的图案。罗盘中心，并非指南针，而是一块微缩的液晶屏，上面跳动着瀑布般滚动的二进制代码流。
“阴煞缠身，戾气冲霄，仲有……”林正英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古韵，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陈浩南手中的罗盘义眼，最终定格在巷口那滩仍在微微抽搐的金属血肉残骸上，“……死唔断气嘅‘机瘟’。”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唔系普通邪祟，系‘铁尸’同‘电子伥’嘅杂交种，怨气同……电流搅埋一齐，生出嚟嘅孽障。”
大飞瞪大了眼，看看林正英，又看看他手里那把“高科技桃木剑”，下巴都快掉下来：“顶……你个肺！阿叔，你系咪走错片场啊？拍《僵尸先生》定系《未来战士》啊？你啲法宝……仲高科技过我部大哥大！”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自己腰间那个砖头似的移动电话。
林正英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径直走到那滩污秽前蹲下。他没有像法医那样戴手套，只是伸出左手食指，指尖萦绕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微光。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还在弹跳的金属碎片，指尖悬停在污秽上方寸许。空气中响起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像静电。他右手则飞快地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金属方盒，外形酷似老式拍立得相机，但镜头位置却是一个复杂的多棱面水晶。他将水晶镜头对准污秽。
“滋滋滋……”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响起，水晶镜头内部亮起扫描线般的红光，快速掠过污秽表面。几秒钟后，方盒侧面的一个小型热敏打印机“吐”出一张窄长的纸条。林正英拿起纸条，上面并非照片，而是打印着密密麻麻的符箓图案！朱砂色的线条异常清晰，但仔细看，构成符箓线条的，竟然是无数极其微小的纳米银粒子，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最新型‘天师敕令·甲辰改’，纳米银粒子符墨，对电磁污染类阴邪有奇效。”林正英语气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工具。他手指一抖，那张“符纸”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一道炽亮的银白色光焰，精准地射入那滩污秽之中。
“嗤——！”如同冷水浇进滚油，剧烈的反应发生了。污秽剧烈地翻滚、收缩，冒出一股带着强烈铁锈和臭氧味的青烟，所有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和粘液蠕动声戛然而止，彻底归于死寂。那银白火焰并未蔓延，烧尽污秽后便悄然熄灭，只在原地留下一小片焦黑的、异常干净的痕迹。
陈浩南和大飞看得目瞪口呆，刚才还让他们束手无策的诡异残骸，竟被一张打印出来的纸片瞬间净化！
林正英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陈浩南紧握的拳头，准确地说是他掌心里那枚震颤不休的罗盘义眼。“攞过嚟。”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陈浩南犹豫了一瞬，山鸡临死前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但眼前这个神秘道士展现的力量，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他深吸一口气，将冰凉的义眼递了过去。
林正英接过义眼，并未直接查看，而是将它轻轻放在左手掌心的青铜罗盘中央。罗盘上的LEd灯珠瞬间光芒大盛，红绿光芒疯狂闪烁、旋转，中央的液晶屏幕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他右手捏了一个复杂的手印，指尖萦绕的淡金光芒变得凝实，轻轻点在义眼上。
“嗡……”义眼仿佛被激活，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绿光芒！齿轮瞳孔疯狂旋转，一道扭曲的、由无数0和1构成的光柱猛地投射在潮湿的墙壁上，形成一片剧烈抖动的光幕。
光幕中并非清晰的画面，而是充满了剧烈的噪点和扭曲的线条。勉强能辨认出一些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轮廓——如同山峦般的巨大齿轮组在粘稠的暗绿色“海水”中缓缓啮合转动；粗大如巨蟒、覆盖着藤壶和金属鳞片的管道在黑暗中蜿蜒；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在极深的海底蛰伏，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海水，带起无数漩涡和沉闷如雷的金属摩擦声。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三人的意识。那是人类理性无法理解的、来自亘古深海的、沉睡的工业噩梦！
“咔哒！”一声轻响，林正英手印一变，淡金光芒如同锁链般缠绕上义眼。投影光幕剧烈闪烁了几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最终熄灭。义眼的光芒黯淡下去，齿轮旋转的速度也明显变慢，但那种令人心悸的震颤感并未完全消失。
“源头，喺海底。”林正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收回手，目光投向雨幕深处维多利亚港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海水和钢铁，直视那沉睡的恐怖。“好浓嘅‘机煞’，夹住冲天怨气同……古老嘅恶意。佢就快醒。”
他转向陈浩南，眼神锐利如刀：“后生仔，你同你朋友身上嘅‘线’，已经俾海底个只嘢缠实。避唔开。想活命，就要喺佢完全睁开眼之前，揾到佢嘅‘门’同‘匙’。”
“门？匙？”陈浩南追问，心中的不安感急剧攀升。
林正英没有立刻回答，他收起青铜罗盘，目光扫过远处“锈铁大厦”那在雨夜中如同巨兽蹲伏的轮廓。“先离开呢度。有啲嘢，需要帮手。”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深水埗一栋破旧唐楼顶层的天台屋，属于小犹太。这里杂乱却自成体系，堆满了各种电子垃圾、拆解的仪器和缠绕如蛇的数据线。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二手显示器，屏幕上滚动着常人无法理解的代码和不断变化的网络拓扑图。空气里弥漫着焊锡、松香和淡淡的臭氧味。
小犹太（阮梅）正蜷缩在一张破旧的电脑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在巨大的黑框眼镜后闪烁着异常亢奋的光芒。她纤细的手指在几块键盘上翻飞，速度快得留下残影。她面前的三个主屏幕上，窗口疯狂地弹出、关闭，绿色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冲刷而下。
“啪！”林正英将一张新打印出来的纳米银粒子符箓拍在吱呀作响的铁门上。符箓上的线条亮起微光，随即隐没，空气中那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被窥视的阴冷感似乎减轻了些许。
“搞掂……暂时安全。”林正英言简意赅。
大飞好奇地戳了戳门板：“阿叔，呢张‘打印符’真系顶用？顶得几耐？”
林正英没理他，径直走到小犹太身边，眉头紧锁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亢奋的状态。“你嘅‘神’耗得太尽。”他沉声道，手指快速搭上小犹太的腕脉。片刻后，他从布衫内袋取出一个比拇指略大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朱红色、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丹丸。“食咗佢。固本培元，暂时顶住你透支嘅心神。”
小犹太头也不抬，接过丹药就丢进嘴里，含糊地说了声“唔该”。丹药入腹，她脸上立刻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更加锐利专注。
“佢系……”陈浩南看着这个病弱又技术超群的女孩。
“帮手。”林正英言简意赅，“要‘听’清海底只嘢嘅声，要靠佢。”
就在这时，小犹太猛地坐直身体，双手重重敲下回车键！“bingo！”她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兴奋，“终于……终于咬住佢条尾啦！洪兴走私嗰几条无线电频道，果然系‘老鼠屎’！”
主屏幕上，一个频谱分析窗口被最大化。复杂的波形图中，除了常规的通讯噪音，在某个极其狭窄、频率异常低的波段上，捕捉到了一种极其规律、持续不断的信号。
- · - · - · - - - - · - · - · - - - - - ·(t I c K t o c K)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冰冷，精确，机械，无休无止。正是摩尔斯电码的 “tIcK tocK”！
这声音透过廉价的电脑音箱播放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它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那单调重复的节奏，像生锈的巨大发条在粘稠的油液中艰难地一齿一齿地转动，又像某种不可名状的、来自深渊的心跳，每一次“滴答”都精准地敲打在听者的神经上。陈浩南和大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金属手攥住，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那节奏跳动！
“啪！”林正英闪电般出手，一指戳在小犹太后颈某个穴位。小犹太浑身一颤，亢奋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立刻切断了音频输出。但那“滴答”声的余韵，仿佛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缠绕在每个人的耳膜深处。
“就系佢！”小犹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指着屏幕上那顽固的信号波形，“呢个‘滴答’声，就系我哋喺洪兴频道里面‘钓’到嘅唯一稳定信号！源头……源头解析唔到具体坐标，但能量特征显示……绝对喺海底！好深！好深！”她调出另一幅图，那是根据信号特征模拟出的能量辐射图，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模糊的阴影轮廓盘踞在维多利亚港海床的某个深沟位置。
“tIcK tocK……”林正英低声重复着这串电码，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屏幕上那庞大的阴影轮廓。“齿轮运转，时辰倒数……”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陈浩南、大飞、最后落在小犹太苍白的脸上，“呢个信号，唔系噪音，系心跳！系警报！系佢……就快醒嘅闹钟！”
他猛地从风衣内袋中抽出那把改造过的桃木剑。剑柄处的黑色金属盒指示灯疯狂闪烁起来，缠绕剑身的光导纤维瞬间亮起刺目的蓝光，如同电流奔涌！一股无形的压力以林正英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充满了静电的“噼啪”声。他左手在虚空急速划动，指尖带起淡金色的轨迹，瞬间凝聚成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立体符箓虚影！符箓的核心，赫然是一个旋转的、由光点构成的微型八卦阵图。
“准备！”林正英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严，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海底恐怖源头的能量阴影，“佢嘅‘门’可能无处不在，但‘匙’……可能就藏喺呢个‘滴答’声嘅源头，或者佢最想食嘅‘祭品’身上！”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掠过陈浩南手中那枚再次开始不安震颤的罗盘义眼，以及大飞那只闪烁着不稳定电火花的机械臂。
窗外，铜锣湾的霓虹在夜雨中依旧闪烁，将林正英持剑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布满电路图和代码的墙壁上。那身影一半是古拙的道袍，一半是冷硬的科技造物，在这光怪陆离的赛博香港夜幕下，构成了一道对抗深海中那即将苏醒的、不可名状之恐怖的、孤绝而奇异的剪影。冰冷的“滴答”声仿佛还在每个人脑海中回荡，为这场绝望的倒计时敲响了下一个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