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品发布会的后台,空气里绷着一股子看不见的弦。周子琛穿了身剪裁过分的藏蓝西装,领带紧得像是要勒断脖子,他对着镜子最后理了理鬓角,眼底藏着股阴恻恻的得意。这几个月憋的气,今天总算能出一口了。
慕星晚那丫头,仗着傅怀瑾撑腰,爬得倒是快。可她也不想想,这傅氏的水有多深。周子琛嘴角扯出个冷笑,手心里攥着个微型遥控器——里头存的东西,足够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在台上彻底身败名裂。
他爹周振华前几天还拍桌子骂他废物,连个空降的丫头片子都压不住。今天过后,看谁还敢说他周子琛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前台已经热闹起来,媒体长枪短炮架得密密麻麻。傅怀瑾还没露面,但那股子无形的压迫感已经漫开了。周子琛深吸口气,理了理袖口,刚要抬脚,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周助理。”
是慕星晚。
她今天穿了身烟灰色的丝质衬衫,配黑色西装裤,长发松松绾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脸上没多少妆,眉眼却清凌凌的,像冬日里一汪没结冰的湖。周子琛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挤出个笑:“慕特助,紧张吗?”
慕星晚抬眼看他,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发毛。“该紧张的,恐怕不是我才对。”
说完她转身就往候场区走,背影笔直,半点犹豫都没有。周子琛盯着她那截细腰,牙根痒痒,心里那点忐忑反倒被压下去了——横竖今天就是要撕破脸,谁怕谁?
发布会开场,傅怀瑾上台。男人一身铁灰西装,身量挺拔,往灯光下一站,整个场子霎时静了。他没拿稿子,开口嗓音沉而稳,三两句就把新品的技术壁垒和市场前景剖得清清楚楚。台下闪光灯咔嚓咔嚓响成一片,周子琛在侧幕盯着,手心渗出层薄汗。
快了,等慕星晚上台演示核心模块的时候——
“接下来,由我的特助慕星晚,为大家详细解析本次产品的技术突破。”
傅怀瑾侧身,目光往候场区一带。慕星晚稳步上台,接过话筒的瞬间,周子琛拇指重重按下了遥控器。
大屏幕应声一闪——却没出现他预备好的那些伪造的“学历造假证据”“前同事爆料黑料”,反而跳出了一段音频波形图。
周子琛脸色唰地白了。
音响里传出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
“……爸,你放心,傅氏这个项目我摸透了,核心数据我已经弄到手了……对,趁这次发布会,我把脏水全泼慕星晚身上,傅怀瑾肯定保不住她……到时候项目一乱,咱们家那头趁机吃进,股价一压,傅氏起码吐出来三成利……”
全场死寂。
紧接着哗然炸开!记者们疯了似的往前挤,镜头全对准了脸色惨白的周子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看见傅怀瑾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冰冷得像是能剐下一层皮。
“不……这不是……”周子琛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连句整话都拼不出来。
就在这当口,侧幕布帘子一动,钻出来三个小萝卜头。
打头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穿了身嫩黄色的小裙子,脸蛋粉嘟嘟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正是傅家最小的女儿傅知屿。她手里还拽着个兔子玩偶,歪着脑袋看向台上僵成木桩的周子琛,奶声奶气开了口:
“这个叔叔好笨呀。”
脆生生的童音透过旁边没关的麦克风,清清楚楚传遍了全场。
哄笑声顿时压都压不住。周子琛脸上红白交错,活像是被人当众抽了几十个耳光。
紧接着,又一个小男孩从帘子后头走出来。是傅家老二傅慕安,穿了身小衬衫背带裤,脸蛋和傅怀瑾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情却比他爹还老成。他扶了扶压根没度数的装饰眼镜,慢条斯理接了妹妹的话:
“傅氏不养闲人。周先生这样的,还是回家继承家业比较合适。”
“噗——”台下不知道谁先笑喷了,紧接着整个会场笑浪掀天。有记者边笑边摇头:“这傅家的小孩儿,了不得啊……”
周子琛浑身发抖,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下去。偏偏这时候,他爹周振华铁青着脸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二话没说,一巴掌就扇在他后脑勺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跟我滚回去!”
周振华这辈子没这么丢过人。他拽着周子琛的胳膊就往场外拖,周子琛脚下踉跄,西装歪了,领带散了,哪儿还有半点刚才的得意样儿。经过傅怀瑾身边时,周振华脚步顿了顿,硬着头皮挤出一句:“傅总,教子无方,见笑了。”
傅怀瑾神色淡淡,只点了点头。那态度,分明是连话都懒得同他多说。
周振华脸上火烧火燎的,几乎是拖着儿子逃出了会场。
闹剧收场,发布会还得继续。傅怀瑾示意控场,很快秩序重新稳住。慕星晚自始至终站在台侧,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出戏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只有傅怀瑾走下台经过她身边时,脚步稍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了句:
“处理得干净。”
慕星晚睫羽微动,没应声。
三个小家伙被燕婉从侧幕领了出来。傅知屿一手牵着妈妈,一手还抱着她的兔子,看见慕星晚,眼睛一亮,撒开燕婉的手就扑了过来:
“慕姐姐!”
慕星晚下意识蹲下身,接住了这个小炮弹。傅知屿搂着她脖子,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姐别怕,那个坏叔叔被赶跑啦。”
小姑娘身上带着股奶香味,热乎乎的。慕星晚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塌了一角,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嗯,不怕。”
傅慕安也走了过来,小脸严肃:“慕姐姐,你刚才在台上讲的技术逻辑,第三节的部分我有个问题。”
慕星晚怔了怔,抬头看向燕婉。燕婉笑着摇摇头,眉眼温柔:“随他爹,从小就是个技术控。”
傅怀瑾站在几步外,看着慕星晚被自家两个孩子围着,一个黏糊糊地搂着脖子,一个一本正经地讨论技术问题。她侧着脸,嘴角有极淡的弧度,午后光线从侧面打过来,给她睫毛镀了层茸茸的金边。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面试室里,她孤零零坐在那儿,背挺得笔直,眼神却像隔着层雾,看不真切。这才几个月,她就已经能在他的世界里站稳脚跟,甚至……把他的孩子也笼络了过去。
“傅总。”林深从后方走近,低声汇报,“周家那边,周振华刚才来电话,说周子琛以后不会在傅氏出现,也不会再碰相关行业。”
傅怀瑾“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慕星晚身上。她正耐心地给傅慕安解释一个算法问题,手指在空气中虚划着,指尖纤细白皙。
“慕星晚最近还遇到过别的麻烦吗?”他忽然问。
林深顿了顿:“明面上没有。但技术部那边有几个人,和王振海之前走得近,私下议论过几句,都被按住了。”
傅怀瑾没说话。他想起刚才音频曝光前,慕星晚在台上接过话筒时,眼神往周子琛的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慌乱,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尽在掌握的平静。
这丫头,远比他想的还要狠。
发布会结束后,媒体散去,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傅怀瑾让林深先带三个孩子跟燕婉回去,自己却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慕星晚。
“坐我的车。”他说得不容置喙。
慕星晚脚步停住,回头看他。傅怀瑾已经转身往专属电梯走去,她沉默两秒,跟了上去。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镜面墙壁映出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挺拔一纤细。傅怀瑾忽然开口:
“音频什么时候弄到的?”
慕星晚答得平静:“上周。他找人黑我电脑,我反追踪回去,正好截到他和他父亲的通话。”
“留着,就等今天?”
“是。”
傅怀瑾侧过头看她。她今天口红的颜色很淡,几乎看不出,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脖颈线条流畅,往下没入衬衫领口,那截锁骨若隐若现。
“不怕他狗急跳墙?”他问。
慕星晚终于抬眼,迎上他的视线。“傅总在,他跳不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莫名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傅怀瑾喉结微动,电梯“叮”一声到了地下车库。门开,他抬手虚挡了下门沿,让她先走。
车子驶出地库,汇入傍晚的车流。傅怀瑾没让司机开,自己握了方向盘。慕星晚坐在副驾,看着窗外流水似的霓虹,忽然说了句:
“今天谢谢傅知屿和傅慕安。”
傅怀瑾打转向灯,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深邃。“他们喜欢你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慕星晚却听懂了。她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没接话。
“燕婉说,知屿晚上睡觉要抱着你送的那个兔子。”傅怀瑾继续道,“慕安这两天在啃你给他推荐的那本编程入门,看不懂,但硬要看。”
慕星晚心里那处塌软的地方又陷下去一点。她想起傅知屿扑进她怀里时那股热乎乎的奶香味,想起傅慕安推着小眼镜认真提问的样子。这些和她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截然不同的、柔软琐碎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渗进她的生活里。
危险。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警告。
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靠在真皮座椅里,任由疲惫一丝丝漫上来。
傅怀瑾瞥见她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调低了空调风速,车子开得更稳了些。
等红灯时,他忽然问:
“晚上有事吗?”
慕星晚睁开眼:“没有。”
“那陪我去个地方。”
他没说去哪儿,她也没问。车子最终停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口,门脸隐蔽,只挂了盏昏黄的灯笼。老板显然认识傅怀瑾,点了点头就引他们进了里间。
小包厢,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菜很快上来,清汤寡水的样子,入口却鲜得人舌尖发麻。慕星晚吃得慢,傅怀瑾也不催,偶尔给她夹一筷子菜,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周家不会就这么算了。”傅怀瑾忽然道。
慕星晚筷子停了停:“我知道。”
“怕吗?”
她抬眼看他,眼神清凌凌的:“怕有用吗?”
傅怀瑾笑了。很淡的笑意,从眼底漫上来,让他整张脸都柔和了几分。“没用。所以不用怕。”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握在手里。“傅氏这些年,树大招风。想把我拉下来的人不少,想往我身边塞人的更多。但你不一样。”
慕星晚心口微微一紧。
“你是我亲自选的人。”傅怀瑾看着她,目光沉而深,“所以只要我在,就没人能动你。”
这话太重了。重得慕星晚有些承受不住。她垂下眼,盯着碗里那半勺汤,热气氤氲上来,熏得眼眶有点发酸。
“为什么是我?”她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傅怀瑾沉默了很久。久到慕星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慕星晚手指一颤。
“他们看我,要么是怕,要么是贪,要么是算计。”傅怀瑾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只有你,第一次见面就敢直视我的眼睛,不怕,不躲,不迎合。”
他顿了顿,补了最后一句:
“像看一个普通人。”
慕星晚忽然想起面试那天。傅怀瑾坐在长桌尽头,身后是整面落地窗,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站在那儿,背挺得笔直,手心全是汗,却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时她在想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如果这就是最后一关,那她至少要站着输。
“我不是不怕。”她听见自己说,“我只是……没得选。”
傅怀瑾看着她。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碎发柔软地贴在皮肤上。那么纤细,却又那么倔强。
“现在你有了。”他说。
慕星晚抬起眼。傅怀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伸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碎发。
他的手指很热,触感粗糙,带着常年握笔和握方向盘留下的薄茧。擦过她脸颊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窗外隐约传来车流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傅怀瑾。”慕星晚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
“嗯。”
“你会后悔的。”
傅怀瑾笑了。这次笑出了声,低低的,震在胸腔里。“我傅怀瑾这辈子,做过很多决定。好的,坏的,对的,错的。”
他俯下身,气息拂在她耳畔:
“但从没后悔过。”
慕星晚闭上眼。他的唇落在她眼角,很轻,像一片羽毛。
温热的,带着茶香的。
她手指攥紧了桌布,又慢慢松开。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断了。
包厢外传来脚步声,老板隔着门帘轻声问:“傅总,需要加菜吗?”
傅怀瑾直起身,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不用,结账。”
他看向慕星晚,伸出手。
“走吧。”
慕星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沉默了两秒,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被他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