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间被妖物偷袭,晚上又被连番惊吓,赵嘉佑惊惧未定,又添新伤,后半夜睡得极不安稳,等卯正一刻被小内侍叫起时,他还觉得头脑晕沉沉的,鼻息间堵塞不通,竟然无力睁开眼睛。
赵嘉佑挣扎着起不来,只能命内侍去向太子太傅告假,免了今日的晨读。
太子向太傅告假一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中,文德帝一向重视皇子们的课业,对唯一的嫡子期望甚高,立刻遣了身边的内宫大总管陈琳来问。
陈公公奉旨到东宫时,钟皇后早已守在了赵嘉佑身边,顺带着带来了几位老太医,宫女、内侍们守在外殿,乌压压一群人。
陈琳拜见了钟皇后与太子,就立在一边听太医们诊断:“太子脉息浮紧,鼻塞声重,舌苔薄白,全身酸痛,乃是受了风寒所致。好在太子年轻体健,不妨事,待微臣开几剂药下去,再发发汗,就可无虞了。”
钟皇后和陈琳都舒了一口气。
钟皇后放了心,一面命人尽快下去煎药,一面亲手替赵嘉佑掖好被角,在他额头、眉心轻按。
陈琳趁着空档儿躬身退下,急匆匆回去向文德帝复命。
赵嘉佑享受着母后的安抚,闭上眼安心睡去。
殿中寂静一片,宫人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惊醒主人。
恍惚间,赵嘉佑忽然听到头前有细微的动静,仿佛有人立在他床前,他皱皱眉,睁开双眼。
殿中已经空无一人,不止母后、太医们不在了,就连东宫的宫女、内侍们都不知所踪,整个寝殿空空荡荡,寂静无声,只有阳光从窗棂间洒下,光线中无数尘埃闪闪发亮,给室内带来一片生机。
赵嘉佑对宫人们的擅离职守十分气愤,忍不住开口唤道:“来人啊!”
殿内殿外都没有人回应。赵嘉佑越发气愤,大声道:“有没有人,给本殿下递杯茶!”
赵嘉佑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熟悉,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头一个念头响起:这跟昨夜那种“鬼打墙”的情况极其相似,莫非,自己又被梦魇住了?
可这感觉又是如此的真实,一时间,赵嘉佑也分不清如今到底是梦中还是现实了。
有了昨夜的经验,赵嘉佑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掀被下床,脚上套上木屐。
他看一眼旁边案上的茶盏,伸手拿在手上。
茶盏没有消失,看来这里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又往前走几步,慢慢接近阳光,缓缓伸出手去。双手触摸到光线的一霎那,他感觉到了温暖。
看来并不是在梦境中,赵嘉佑稍稍放了心。
赵嘉佑心里起了一丝侥幸:兴许这就是在现实中,那些宫人们不过是担心打扰自己休息,所以都离开了吧。他穿过阳光走到殿门处,伸手要打开殿门。
突然,身后有人唤他:“哎,别四处打探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再怎么费力,也找不到另一个人出来的。”
赵嘉佑听出这正是昨夜那个声音,不由诧异道:“你竟然还没有走?”
那人沉默了。
赵嘉佑失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也敢现身,不怕本殿下派人抓捕你吗?”
“那你首先要搞清楚状况,这里,是我的世界,由不得你做主。”那人声音淡淡的,柔柔的,听不出情绪。
赵嘉佑顿时气道:“这天下姓赵!这东宫,本殿下已经住了十数年,外面都是我的人。就算你再神出鬼没、武功高强,恐怕也敌不过我东宫上百守卫军吧!”
那人静默了半晌,嘀咕道:“原以为是个有趣的人,却根本还是个呆头呆脑的凡夫俗子!”
赵嘉佑险些气得背过气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任凭赵嘉佑又跳又叫,那人都没有了任何回音。
“佑儿,快醒来!”
赵嘉佑突然觉得有人摇晃他,立即睁开眼睛,抬眼却看到母后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母后?”
见他醒来,钟皇后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眉梢眼角都是担忧:“你刚刚被梦魇住了,自顾自胡言乱语,母后唤你半天都不醒,可让母后担心死了!”
赵嘉佑疑惑间看去,就听见殿下太医、宫人们都在忙着煎药的声音,鼻尖闻到了浓浓的汤药味儿,而钟皇后还是哄他入眠的姿势,眼见是从刚才就一直守在他榻边。
“母后,孩儿睡了多久?”
钟皇后用手帕将他额前的汗珠儿拭去,柔声道:“还不足一个时辰。”
这时,宫人捧了药碗过来,钟皇后接过,吹凉后亲手喂赵嘉佑喝下。
赵嘉佑不忍心母后多劳累,好说歹说将钟皇后劝走了,他又挥手命宫人们都退到殿外,然后自己一个人静静躺在榻上。
殿内的鎏金香炉里燃着淡淡的茉莉香,虽有助于安眠,但赵嘉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还在吗?”
半晌,角落里传来一声淡淡的笑:“嗯。”
赵嘉佑心里一阵狂喜,被子里,他攥紧拳头,努力克制住狂跳的心跳,语气里带了一丝兴奋:“我相信你了。”
对方没音儿。
赵嘉佑兴奋地说着:“真的只有我一人能听到你的声音吗?这种感觉好奇妙!你来自哪里?之前怎么从没有出现过......”
赵嘉佑自顾自说了一大通,才后知后觉:“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理一理我呀!”
“别再喝那些汤水了吧,实在是很难喝......”
那人好不容易说。
赵嘉佑:“......”
“你,是人族吗?”
对方没有回答。
赵嘉佑立刻明白了:“哦,不是。”
“我叫赵嘉佑,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沉默半晌。
赵嘉佑躺在榻上直愣愣竖起耳朵,唯恐遗漏了对方的回答。
可是时间过去了一点一滴,还是一点声息也无。
正当赵嘉佑觉得她不会再回答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轻柔飘渺的声音:“重黎。”
“重黎?好名字!”听到对方回答,赵嘉佑嘴角立时咧开,不吝夸赞。
“你当真觉得这个名字好?”
“当然是真心觉得好!”
赵嘉佑话音儿里带着笑,解释给她听:“你听:重,意为山水重重路迢迢;黎,为黎明,为希望,借指曙光。重黎重黎,夜尽天明,不正是历经重重艰险,得见光明的意思吗?你的名字寓意很美!”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还有这个意思。”重黎感觉是在笑,声音也明快起来。
赵嘉佑心头冒出一个想法,试探着问道:“你是女子没错吧?”
“是女子如何,是男子又如何?若我是女子,你就不愿与我交谈吗?”重黎声音间透着迷惑。
“不是不是!”赵嘉佑连连摆手,担心对方着恼,慌忙解释:“我是曾听闻这世上很多精灵、鬼怪之属,入世之初,是不分阴阳、男女的,所以随口说来。真是只是一时好奇,你千万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不过你这话倒是没错,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男是女。你们人族有清晰的阴阳之分,阴者掌生育繁衍、种族延续,阳者行开疆扩土、以力顶天,可我的族类并不用如此。我们生于天地,长于天地,无父无母,生时得享万物,灭时归于混沌,所以我觉得那根本没什么要紧。”
赵嘉佑哭笑不得:“这个都不要紧,还有什么是可要紧的?”
赵嘉佑觉得难以理解,他想到一个主意:“重黎,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也许,我可以告诉你适合做男子还是女子哦。”
“我如今并无实体,只有灵识而已,尚不能现身于人前。”
“我自五岁起便搬到东宫居住,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碰到你?”
“我才来不久…何况,我是跟随你而来啊。”重黎淡淡回道。
赵嘉佑突然坐起身来,满脸诧异:“你说你是跟着我回来的?”
重黎不紧不慢解释道:“我原生长于黑火山,已逾七百年,哪知有一日竟被人禁锢了灵识,我敌他不过,才被强行带了出来。等我再恢复意识时,就已经在你身体里了。”
赵嘉佑被吓了一跳,叫道:“你说你在我的身体里?!”
“你若不信,可以看看你的胸口。”
赵嘉佑哆嗦着双手解开前襟的衣服,露出光洁的胸膛。
赵嘉佑伸手将自己前胸背后摸了个遍,全身没有一个伤处,也感觉不到任何伤痛,只是在心口的位置,突然多出了一个暗红色的图案,交错纵横,像是一棵树。
这图案初看时不明显,但盯久了,就觉着好似有生命,随着心跳起伏,就像是刻在皮肤之下,无法剥离。
赵嘉佑面露疑惑,不知这图案从何而来。
重黎提点他:“你之前受伤了,你忘了吗?”
受伤?
赵嘉佑眨眨眼,突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他嘶的一声紧皱眉头,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些画面。
赵嘉佑恍然想起之前被魔鸟袭击的情景,自己那时确实是被利刃抓伤,生命垂危,这才不到两日的光景,身上竟然光洁如初,竟然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实在匪夷所思!
赵嘉佑脸色由白转红,他轻轻开口:“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重黎轻叹了一口气,道:“依如今的情形看来,恐怕是这样的。被带离黑火山后我就失去了意识,我醒来就发现已经在你身体里了。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记忆......”
赵嘉佑渐渐安下心来,由衷感谢:“不管怎么样,真的要谢谢你。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
“其实我再三透露行踪给你,就是有事相求,希望你能帮我。”
“你只管说,只要我赵嘉佑能做到,就绝对不会拒绝!”赵嘉佑信誓旦旦保证。
“你已知道我本是异界灵识,不能凝聚实体,如今我的灵力渐渐凭空消逝无踪,为了确保不要消散于无形,我需要大量的补养来维持灵力。”
“这个容易!我马上命太医进一些滋补药品过来,相信很快便可为你提供给养。”
“不,凡俗药品对我没有用处,我需要的不是这些。”
重黎道:“我想请你到一处合适的地方休养,我需要吸取其间的能量,方可保我灵识长存。”
“这个不难,我去求父皇母后,就以养病为由,我们到帝都外的栀明山去,那里是皇家园林,背靠金明池,山水为伴,空气清新,宁静怡人,最是适合休养不过。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里可有终日不见阳光的去处?”
赵嘉佑想了想:“距金明池不足二十里地的叶枯峰,那里山势陡峭、枝叶茂盛,终日山障缭绕,一年里倒是没几日能见到阳光的......只是,整座叶枯峰都是被封起来的。”
“你可有办法进去?”
“这自然!小时候我也曾趁教养嬷嬷不注意,偷溜进去玩耍过。我知道一个秘密通道,任谁都发现不了!”赵嘉佑得意的献宝。
“好极了,我们就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