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见我的溃败，唯你知我以身为阶，托你登顶。」
云顶华庭三楼的VIp休息室。
一个被抽离出这场盛大爱情利益交易之外，安静的真空地带。
那场关于四年前真相的剖白，如同一场迟来的海啸，彻底倾覆了林满用理智和仇恨构筑起来的整个世界。
她和沈苏苏还有姚允宁一起回到楼下那个充满了虚伪与算计的宴会厅的，只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心蚀骨。
周围觥筹交错的声响，衣香鬓影的喧哗，此刻都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她耳中持续不断的耳鸣。
沈苏苏分身乏术，匆匆将她安顿在宴会厅侧面通往露台的走廊沙发上，便被对讲机里的呼叫声拉走。
姚允宁也被长辈叫去应酬，临走前，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满一眼，那眼神复杂，却带着一丝属于同类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廊相对僻静，只有偶尔穿行的侍者和宾客。
林满坐在角落的丝绒沙发上，端着那杯尚有余温的温水，温度却怎么也透不过指尖皮肤温暖到自己。她垂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破碎的阴影，将眼底那片滔天的巨浪遮掩住。
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整理刚刚得到的冲击。
这场婚礼是顾建宏权势与野心的一次盛大展示。
而她今天在这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那些人揣测、评估她的依据。
必须继续演下去。
林满抬起手，隔着长裙的面料，捂住心口的那个位置。衣料下的吊坠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能汲取勇气的唯一支点。深吸一口气，将夺眶而出的酸涩狠狠地逼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股刻意的、盛气凌人的节奏，在她面前停下。
“哟，这不是林董吗？”
林满甚至不用抬头，就能闻到那股甜腻的香水味。
姚思宁换了一身敬酒的红色鱼尾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恨林满。
恨她曾经那么轻易就得到了顾沉的偏爱，那种她费尽心机也求不来的、独一无二的关注。
但此刻，看着这个女人亲手将旧情人的事业推入深渊，姚思宁又生出惺惺相惜的病态错觉。
原来你林满也不过如此。
跟我一样，都是得不到就想毁掉的女人。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鄙夷却又理解的同类。
“怎么，亲手把你旧情人的公司踩在脚下，心里不好受，看见他这么惨不应该开心吗？怎么反而躲在这里独自伤心？”姚思宁轻笑一声，在林满对面的沙发坐下，刻意亮了亮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
林满缓缓抬起眼帘，平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伤心？”
林满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慢慢坐直身体，将温水放到一旁：“我为什么要伤心？为了一位……手下败将？”
姚思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半秒。
一抹错愕和恼怒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姚思宁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
这反应不对，预想中的，应该是痛苦、挣扎，哪怕是强撑着的伪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自骨子里对顾沉彻底的轻蔑与不屑。
这让姚思宁感觉自己那一厢情愿的“同类感”，像一个可笑的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自己脸上。
“你……”
“倒是董事长夫人您，”林满打断了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疏离的弧度，“新婚燕尔，不去陪着董事长应酬宾客，反而有闲心来关心我这个‘外人’。是怕……董事长的目光，在您身上停留得太久，会腻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姚思宁的声音陡然尖锐，彻底失了刚才的从容。
她猛地站起身，“林满，你别得意！你不过现在也是被利用的棋子！等序伦科技的事情一了，你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价值？”
“我的价值，是我亲手创造的。而夫人的价值……”
林满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精致却紧绷的脸，落在她的蝴蝶纹身上：“……是别人赠予的。别人能给你的，随时都能收回。这个道理，夫人可要记牢了。”
说完，林满不再看姚思宁瞬间煞白的脸，起身的姿态优雅而决绝。
姚思宁死死地攥着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满语气里的不屑和不在乎，这种态度让她再任何羞辱都更感到愤怒和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人可以对顾沉收放自如，而自己却要在爱与恨的泥潭里挣扎这么多年？这种本质上的区别，让姚思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只剩下屈辱和不甘。
恰在此时，顾氏那位主管资本运作的王董事带着几位董事会成员，说说笑笑地从宴会厅里走了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新任董事长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而林董则是一副云淡风轻，掌控全局的模样。
王董事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算计与讨好。
“林董，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没意思啊！”他热情地招呼道，直接无视了一旁的新任董事长夫人，“来来来，顾董事长正在那边跟几位重要的客人聊天，我们正准备过去敬杯酒，林董也一起吧？您现在可是我们顾氏的大功臣啊！”
姚思宁咬着牙，不甘地站起身，却也不敢在董事们面前发作，只能狠狠地瞪了林满一眼，转身朝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林满缓缓站起身，重新挂上属于“林董”的商业面具。
“王董客气了，”她端起另一杯满的香呈杯，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为集团尽力，是我分内之事。既然董事长在，理应过去问候一声。”
顾建宏正被一群非富即贵的宾客簇拥在中央，他身旁站着那位美丽却神情僵硬的新娘，满面春风，意气风发。
林满随着那群人，穿过觥筹交错的宾客，朝着宴会厅最中心的区域走去。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穿过人群的瞬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独自一人站在角落的身影上。
顾沉就站在那里，离那片喧嚣的核心不远不近，手里端着一杯清水，周身散发着与这片浮华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有几个想看好戏的投资人围在他身边，说着刺耳的怪话，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像一座扎根在悬崖峭壁上的孤傲雪松。
“董事长，”王董事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们和林董，来给您和夫人敬酒了。”
顾建宏闻声回头，看到林满，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人让开一条路，然后亲切地对林满招了招手：“林董，快来。”
林满端着酒杯，一步步走上前去。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角落的、冰冷的视线，正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
姚思宁已经先一步回到了顾建宏身边，脸上的狼狈与怒火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无缝切换了另一副面孔，正巧笑嫣然地挽着顾建宏的手臂，扮演着恩爱妻子的角色，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董事长，夫人，祝二位新婚快乐。”林满举起酒杯，脸上是得体的微笑。
顾建宏看向林满，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思宁最近也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看你一个女人在商场上这么雷厉风行，让她也羡慕得紧，坐不住了，吵着闹着也想进公司，学学你怎么做事业。”
姚思宁立刻配合地晃了晃顾建宏的手臂，故作撒娇道：“建宏，你又取笑我。我哪比得上呀。我只是想为你分担一点点而已。”
那姿态，仿佛刚才的尖锐与不甘都是林满的错觉。
林满心中冷笑，面上却滴水不漏：“夫人谦虚了。您是顾董事业上最坚实的后盾，这份福气，才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林董说得是，”顾建宏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沉，眼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的角落：“说起来，今天我们顾氏能有这样双喜临门的盛况，还要多亏了我们林董啊！”
顾建宏语气充满了上位者的掌控与炫耀，“短短个把月，就将序伦科技这个曾经游离在外的集团板块，重新纳入了正轨，真是让我这个老头子，都自愧不如啊！”
这番话，说得又响又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向顾沉，是赤裸裸的羞辱，毫不掩饰的挑衅。
宴会厅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心照不宣地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游移。
林满的指尖，冰冷得像要结冰。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的董事们，那些人精，眼神里已经开始盘算利弊了，在他们彼此交换的眼神中，某种阴暗的共识正在迅速发酵。
顾建宏这番话，就是在明晃晃地给顾沉扣帽子——一个不听话、还自以为是的集团“背叛者”。
必须开口了。
再不开口，顾沉在集团董事会乃至集团内部的人心再难凝聚，那些墙头草一样的董事，会疏远他，所有他曾经或许铺下的路，都会被堵死。
人心，一旦被侵蚀，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宁可亲手伤你，也不愿世人污你。只有她亲手刺出的伤口，她才知道如何避开所有要害。
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林满深吸一口气，脸上绽放出了一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也更加冰冷的笑容，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董事长过誉了。”她的声音清脆，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我只是在商言商，做了最符合商业逻辑的判断而已。无论是序伦科技，还是FLoREScENcE paris，都是顾氏集团大家庭的一份子。我所做的，只是站在集团整体利益的角度上，进行了一次必要的资源整合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顾沉，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旧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与残忍。
“说起来，”她唇角的笑意愈发锋利，“我倒觉得，我们更应该反思。为何同样是集团控股的子公司，FLoREScENcE paris能迅速崛起，成为集团新的增长引擎，而序伦科技……却始终与集团的步调貌合神离呢？”
“商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将个人情怀凌驾于集团利益之上。序伦科技今日的局面，与其说是败给了我们，不如说……是顾氏集团为了规避风险，对一个战略协同性差的投资项目，做出的最冷静、最正确的市场选择。我想这个道理，身为序伦科技cEo的顾总，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于顾沉她精准的拆解了那个“背叛者”陷阱。
没有否认失败，而是重新定义了失败的性质。
林满将一场关乎背叛与否的审判，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关于能力与否的商业复盘。
为他筑起了一道最残忍的防火墙，墙的一边是尚能存活的“商业失败者”，而另一边，是万劫不复的“集团背叛者”。
宴会厅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顾沉看着那个站在刀尖上，为他“跳舞”的女人。
他放下了手中的水杯，迈开长腿，从那个孤清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林满面前，端起侍者的托盘里的一杯香槟。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眸，死死地锁着她。
“林董，”
他带着自嘲的平静，举起酒杯对着她，“说得对。”
那动作像是在敬一个最可敬的对手，又像是在敬一个最深爱的……共犯。
“为了顾氏集团，我甘拜下风。”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仰起头将杯中那冒着气泡的液体，一饮而尽。
那姿态，决绝，惨烈，心甘情愿。
林满看向他滚动的喉结，看着他饮尽那杯名为“忠诚”的毒酒。
那颗早已被她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无声的碎了。
她只能死死地咬着牙，来维持着自己最后的、摇摇欲坠的清醒。
顾建宏看着眼前这出精彩绝伦的大戏，放声大笑了起来。
“好！好啊！”他满意地拍了拍林满的肩膀，“林董真是个聪明人！识大体、懂大局！来来来，大家举杯，我们敬林董一杯！也敬顾总一杯！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嘛！”
宴会厅里，再次响起了附和声。
林满和顾沉，成了这场盛大交易中，被展示的最完美的祭品。
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回到了那片虚伪的喧嚣之中。
林满转身想逃离这个让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刚走到通往露台的回廊，手腕忽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攥住。那熟悉的温度，让她浑身一僵。
顾沉拉着她，几步就将她拽进了露台冰冷的夜风里，没有说话，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向前一步，披在了林满因紧绷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上。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宴会厅内虚伪的暖光与音乐，只剩下天鹅绒般的夜幕和两人之间死寂的沉默。
“冷吗？”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两个字，瞬间拧开了林满用冷漠和坚硬伪装起来的所有防线。
她准备着迎接他的质问、他的愤怒、他的怨恨……她预演了无数种唇枪舌剑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料到，相处下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冷不冷。
“冷啊，这个回答你满意吗？”林满轻轻甩开他的手，声音因压抑而微微颤抖。
她背对着他，看着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漆黑。
“满意？”他带着一丝她听不懂的自嘲。
“这样的商业围剿，主导的是你，我只是个陪衬。你该问你自己，做得满不满意。”
林满转过身，眼眶泛红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愿意吗？你是来提醒我，我是个靠出卖感情上位的卑鄙小人？”
顾沉静静地看着她，任由那些带刺的话语落在他身上，不起一丝波澜。他的目光沉静如海，深邃得仿佛能将她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吸进去。
“我看到了，”顾沉上前一步，逼人的气势让林满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你在敬酒的时候，端着杯子的手，在抖。那些话让你不好受，就不要说。既然说了，就该说得更狠一点。”
林满的呼吸停滞。
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崩溃。
她失控地低吼，“我做到了不是吗？我入董事会了，保住了我的FLoREScENcE paris，而你顾沉……也输了！你不是应该恨我？指责我吗？”
“你谋划得很好。”顾沉答非所问，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拳上，“但你不应该在抖，在怕。”
一句……包含了无限心疼的陈述。
“顾沉……”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所有的坚强外壳在他面前寸寸碎裂，“我没得选……我……”
“我知道。”
顾沉打断了她。他抬起手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去她滑落脸颊的泪水，动作珍视而克制。
“我只怕你，伤到自己。”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林满。
顾沉的指腹还停留在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几乎成了一句只能融化在夜风里的叹息。
“别怕。继续做你想做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得如同宣誓。
一份……授权。 一份将他自己的一切，包括名誉、事业、乃至生命，都全盘交出，任由她来定义的，绝对授权。
她好像意识到，那些她以为的“伤害”，在他看来，根本无足轻重。他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商业版图，不是什么序伦科技……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顾沉没有指责她的心软，而是恐惧她的动摇。怕她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因为良心的谴责和内心的痛苦，而走不下去。
说完，他缓缓收回手，向后退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一步，像是将主导权重新交还给她。
“小满......再不够狠，你就被踢出局了。”
这一次，林满彻底听懂了其中所有未尽的潜台词。
他们都已身在局中，退无可退。
顾沉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西装，又为她拉拢了一些，裹紧了她颤抖的身体。
“别感冒了，”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那片喧嚣，“林董。”
林满站在原地，任由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她看着他决绝而孤直的背影，慢慢将嘴唇死死抿成一道直线。
“好，”她对着夜空，也对着那个背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立下誓言。
“你等着。”
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个回答。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能说出口的，一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