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左手倏然一挥,袖袍带起股凌厉劲风,又将那弥散在空中、隐隐泛着红色光晕的六欲之气收得更紧。寻常真气本是轻若无物,可此刻随着六欲之气在掌心凝实,他只觉左臂竟似坠了块千斤巨石,每多维持片刻,丹田内的内力便如流水般耗去一截。他眉头微蹙,目光却始终锁在对面的冯炀身上,不曾有半分松懈。
那冯炀倒也识时务,竟换了路数。先前他还如疯魔般,将裹挟着六欲之气的内力四处宣泄,此刻却骤然收势,只是胸口微微起伏,嘴角残留的血迹仍清晰可见。不敬心中暗忖,方才那一拳虽然是初创,却也如奔腾的黄河一般汹涌澎湃,想来也是伤了他的内腑,只是不知这伤到底有多重。
再看那冯炀,虽面色泛白,眼中的凶光却丝毫不减,依旧是一副搏命的架势,双手微微下垂,双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之中看不清动作,但那袍袖不断起伏,显然蓄势待发。
冯炀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鼓起,体内那股方才被不敬一拳轰散的内力,正顺着经脉缓缓收束。他只觉丹田处一阵灼痛,方才那口血吐得虽急,却也恰好帮他稳住了体内的乱流。先前六欲之气突然暴涨,内力在经脉中狂冲乱撞,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撑裂,若非不敬这一拳打断了乱象,他也不会比现在好受多少。
可一想到方才内力相撞的情形,冯炀心中便涌起一股寒意。他自负原本就内功深厚,千辛万苦寻得的机缘更是令他内力暴涨,以至于出现了控制不住的场面。他自讨这内力在宗师之下罕有对手,可方才与不敬的内力一碰,竟如同一团被强行捏合的雪球撞上了万年冰山,自家内力瞬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连半分抵抗之力都没有。
“这小和尚看着年不过二十,内功怎会如此深厚?”
冯炀死死盯着不敬,眼中满是惊疑。
“难不成他打从娘胎里便开始修炼?还是天台宗藏着什么不传的秘法?”
他在江湖中也摸爬滚打十余年,见过的天才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的人物,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恐惧,一个正道的天才人物已经足够让人警惕,但当塔顶撒还能自己的时候,那感觉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冯炀绝非不信邪之人,换作往常他早已逃之夭夭,手下人的性命与忠诚在他眼中什么也算不上。只是眼下局势已由不得他退缩。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敬和尚明摆着是盯上了自己,而洛阳近来的一连串风波,本就是他为争夺教主之位布下的棋局。无论是收买霍刚,让他搅乱江湖,还是让其潜入光烈皇后墓中盗取秘宝,以助自己突破境界也好;还是选在落天寨为据点,正因此处是邙山风水宝地,最易激发地气、引出大雾,好用地宫中的平旦之气中和六欲之气,化解走火入魔的风险也罢;都是棋局的一部分。
为了这盘棋,他早已算尽了各方势力:
怕白马寺杧慧方丈察觉异动,他不惜暴露西方魔教在洛阳的所有探子,让这些人四处制造事端,将杧慧的注意力牢牢牵扯;恐少林寺出手干预,他便让手下人扮作富商,携重金轮番到少林寺进香,这般 “贵客” 上门,少林寺既要招待,又要顾及颜面,自然抽不开身;玉簟秋自恃玄镜司身份隐秘,以为能暗中查探,却不知西方魔教的情报网早已遍布江湖,不过三日便被他摸清了底细;那韩瑛本是突然回家探亲,可她内卫二档头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冯炀便让霍刚挑唆海沙帮与韩家为敌,将韩瑛的注意力牵制在家族纷争上。
他自认谋划周全,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会冒出不敬这么一个变数。冯炀苦思冥想,把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年轻一辈想了个遍,无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还是邪道的后起之秀,都没有这么一个法号“不敬”的和尚。
“这和尚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是哪个隐世高僧的弟子,特地出来坏我好事?” 他越想越是心烦,眼中的杀意也愈发浓烈,既然想不通,那便索性不想了,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先过了不敬这一关。
不敬望着冯炀眼底那愈发浓烈的杀意,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掠过一丝无奈。他自幼就随着师父走南闯北,见惯了寺中清修的僧人,也听过不少江湖轶事,却始终无法理解这些魔教中人的行事为何总爱走那极端之路。仿佛除了打杀,再无其他解决之法。
他此次入这邙山,也是奉了杧慧方丈之命,来洛阳查探近来江湖异动的前因后果,只需将事情原委弄清楚,回去向方丈交差便罢,并无半分主动寻事的念头。可谁知踏入这聚义厅之后,遇到的魔教中人竟个个如疯魔般,前仆后继地跳出来拼命。如今被他点住的刘揖陇,算是其中唯一一个愿意开口说话的,可那人满脸算计,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半句真话也难寻。
眼前这冯炀,亦是如此。两人不过才说了寥寥数语,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未说清,他便急吼吼地冲上来,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还自以为不敬是铁了心要断他活路。
不敬心中暗叹,自己连动手的念头都不曾有过。若不是冯炀方才突然想要偷袭,自己不得不叫破他的行藏,他甚至想将冯炀叫到跟前,好好将事情说清楚,彼此各退一步便是。
他心中清楚,当今朝廷对西方魔教的态度,本就与对白莲教不同。白莲教屡次兴风作浪,公然反抗朝廷,朝廷自然是务必要将其赶尽杀绝;可西方魔教近年来行事低调,虽暗中有小动作,却不曾明着与朝廷作对,甚至主动将自己门派的镇派武功《六欲心经》上交朝廷,是以朝廷对其倒也还算 “宽容”,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乱子,便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冯炀若肯老实交代,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何苦非要做这般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