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山那句“人气难消”如同警钟,在野狐峪核心层心中回荡。数千人的聚居地,想要完全隐匿踪迹,近乎不可能。孩童的哭闹,炊烟的升起,甚至每日倾倒的污水,都可能成为暴露的线索。
“必须更加小心。”林川下令,“增设外围暗哨,巡逻路线每日变更。所有垃圾集中处理,选偏僻处深埋。各坊用水,尽量取自不同溪段,避免下游水质异常。非必要,不得在峪外留下任何明显痕迹。”
这些措施繁琐而细致,需要极强的纪律性来保障。杨把总负责的巡谷队任务加重,不仅要防外敌,也要监督内部是否严格遵守隐匿条例。
与此同时,对铁矿的开采和军工生产提出了更高要求。雷匠人带着工匠们开始尝试在山体内开凿洞穴,将部分关键的锻造工序,尤其是火铳的最终组装和火药调配,转入地下进行,以减少声响和烟火的暴露。
陈璇则在试验中发现,将木炭、硫磺和硝石以特定比例混合研磨后,再加入少量细沙,制成的火药燃烧更稳定,烟雾也略淡一些。虽然威力提升有限,但减少烟雾在隐蔽作战中意义重大。她将这一发现命名为“陈氏方”,虽然名字让吴秀才觉得不够雅驯,却得到了工匠们的一致认可。
就在流民屯竭力隐藏自身,如同鼹鼠般在深山夯实根基时,孙小眼带来的关于李岩部的情报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
李岩部确实在向西移动,其先头部队已经抵达距离野狐峪不足百里的区域。更重要的是,与李岩接触的那股“不明势力”身份被查明——竟然是来自更南方、原属张献忠麾下的一支溃兵,首领绰号“翻山鹞”,以彪悍和难以驾驭着称。
“李岩勾结‘翻山鹞’?”赵铁柱听到消息,瞪大了眼睛,“他想干什么?难不成想合起伙来,抢咱们的地盘?”
“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杨把总沉吟道,“也可能是想借道,或者……看中了周将军那边。”
吴秀才忧心忡忡:“无论是何目的,两股溃兵合流,兵马上万,行事又素无纲纪,一旦靠近,便是滔天祸水!我等与周将军,皆危矣!”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严峻。北有巴彦清军磨刀霍霍,西面又即将迎来李岩与“翻山鹞”这支成分复杂、数量庞大的武装力量。野狐峪和周遇吉部,仿佛成了夹在磨盘中间的谷粒。
林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再次通过徐山,向周遇吉传递了关于李岩部动向的紧急情报,并提议双方加强沟通,协调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
周遇吉的回信很快,依旧由徐山带回。信很简短,语气却带着一丝沙场老将的决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吾等据险而守,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若事不可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封信既表达了抵抗的决心,也透露出一种悲壮。周遇吉部兵力有限,面对可能到来的大军,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野狐峪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刚刚因为破坏渡河而提振的士气,又被这迫近的、更大的阴影所笼罩。人们默默地加快着手头的工作,检查着武器,囤积着粮食,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川站在峪口,望着南方层叠的山峦。李岩和“翻山鹞”的联军,会以何种面目出现?是敌?是友?还是……根本无法预测的混乱风暴?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无论来的是什么,流民屯都必须活下去。这场山雨,他们必须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