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铁器碰撞声，打破了山风的静谧。
那“当啷——”一响，寒光几乎照得人睁不开眼。我转过头，只见几名金甲兵从山道拐角处杀出，刀剑齐举，锋口对着我们。
“什么人！”为首那一人喝声如雷，震得人耳中嗡鸣。
糟了。
我心中猛地一沉，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我正想回头问莲儿怎么办，谁知他比我还镇定。
那人目光一转，竟低声吐出四个字：“束手就擒。”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束手就擒。”莲儿又重复了一次，像是在谈一桩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伸手一推。那一推轻得很，却把我硬生生推到了那几名百姓当中。下一刻，三名金甲兵已如鹰隼般扑了上来。寒光一闪，刀锋压在颈侧。
气息凛凛，冷得我几乎不敢呼吸。
只一眨眼，众人便都被擒。
虽然对面只有三个人，但他们的刀刃是真家伙——泛着久未磨油的暗红，带着血腥味。那几个农人模样的逃难者，一看这架势，全都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有两个年轻些的还攥了攥拳，但很快又松开，眼底露出绝望的灰。
我被一个金甲兵反剪了手臂，正被往前推，忍不住开口道：“哎哟，这几位大哥，误会、误会，我们可不是乱党啊——都是进山来采药的，这几日迷了路，刚才才寻着路要下山呢！”
那士兵冷哼一声，目光在我与莲儿之间扫了几眼。
的确——我们身上都是一路泥污尘土，看起来不像什么能翻山设阵的“异人”；而那几个百姓虽然身上比我们干净，却是山人打扮。
只是他们仍不放松警惕，为首那人沉声问：“头儿，这几人带哪儿去？”
另一人沉思片刻，答道：“先押去崖洞那儿，离得近。”
崖洞？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不就是圆脸妇人说的——据传那里就是“北岭阵法”的所在地，平日禁军看守森严，外人根本近不了身。
心里虽惊，却也忍不住暗暗生出一丝窃喜。
嘴上仍连声哀求：“几位大哥行行好吧，我们都是小老百姓，哪敢去什么崖洞啊？那地儿阴气重、怪风多，听说去了就出不来了——”
我越说，几个兵越生疑，干脆押得更紧。
他们一个个冷着脸，刀锋在前，喝令着我们向西走。
一路颠簸，山风呼呼灌进衣袖。
终于，前头那兵停了下来。
我抬眼一看，竟已到了断崖边。
崖下红幛环绕，整整一圈，迎风猎猎作响，竟似在举行什么仪式。
幛外铁甲森森，层层重兵围守，金甲折射着初升的天光，亮得刺目。
那场面，说不出的压抑与诡异。
我吞了吞口水，小声嘀咕：“这……这地儿不是阵法也看着吓人。”
莲儿没接话，只淡淡扫了那红幛一眼。
守卫见我们被押到，立刻迎上一个老太监模样的人。那人身穿暗紫蟒袍，细腰鹤背，脸上白得跟纸似的，眼珠微凸，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听完几名士兵的禀报，只轻飘飘地说了句：“正好缺人。”
说罢一挥手——
“押下去。”
就这么被扔进了旁边一顶破旧营帐。
营帐里空气浑浊，潮得像泡过的麻布。
里面的人大概有二十来个。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
有老者缩在角落里念叨，有妇人抱着孩子啜泣，还有个不过十几岁的男孩，披头散发，一直在傻笑。
他笑得很奇怪——那笑声断断续续，带着喉咙破碎般的嘶哑。偶尔又忽然安静下来，盯着帐篷顶发呆。
我看得心底发毛。
众人被赶进来后，一时间都不敢出声。
终于，有个青年悄声说：“要不……等半夜再想法子逃？”
圆脸妇人忙低喝：“李家兄弟，你可别乱来！这地儿的防守跟山口那边不一样，我看这些官爷看起来凶得很，被逮住就是一刀的事儿。”
趁着那几名看守退到外头，我悄悄靠近莲儿，压低声音问：“你方才为什么不出手？那几个人不过三条命，在你眼里不就和拍苍蝇一样？”
莲儿懒懒地靠在木桩边，眼神半阖。
“正是要往这虎穴闯一闯。”
我愣住：“你是说——你故意让他们抓？”
“否则，”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能那么容易靠近这阵法吗？”
我嘴角抽了抽。
的确，这法子省了不少力气。可眼下这“阵法”未必真是阵法，也可能是个地狱入口。
帐外风声呼呼，带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似乎有人在调兵。气氛愈发压抑。
我正想着那“崖洞”到底是怎么回事，忽觉莲儿的目光又落在我脸上。
他似笑非笑，语气忽然压低：“你啊，若真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不妨先从近的问起。”
“近的？”我一愣。
他指了指帐角那个傻笑的少年。
“他。”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你开什么玩笑？他那样子都疯了。”
莲儿慢条斯理地一挑眉，声音压得更低：“疯子嘴里反倒常能蹦出真话。”
我心口一跳，刚想顶嘴，谁知他忽然又凑了过来。
那距离近得出奇，几乎能听到他呼出的气息。
“——要不，”他低低道，“你去跟那傻子套套近乎？”
那声线轻柔却直钻耳骨，惹得我浑身一震。
我耳根子猝不及防地红了个透。
“你、你少来！”我小声骂，却听见他轻笑一声。
那笑里全是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熟悉的危险味道。
帐中气氛诡异地沉寂下来。
我只得硬着头皮往那疯少年那边走去。
他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破竹签在泥里画圈。嘴里含糊不清地唱着什么，听起来像是童谣，又像是咒语。
“喂，”我轻声道，“你在画什么呀？”
少年头也不抬：“画太阳，画太阳……”
“太阳？”我凑近些。
他忽然抬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那神色里竟透着一瞬的清明。
“太阳下去啦。”他咧嘴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他们都要下去啦。”
我心口一紧。
“谁要下去？”
他却又开始傻笑，嘴里碎碎念：“都下去啦……都下去啦……红的光，红的光……”
红的光。
我想起那天沼泽底下闪动的微光，忽然背后生出一层冷汗。
我回头看莲儿，却见他正盯着那少年指尖画下的线条——泥地上蜿蜒盘绕的痕迹，竟像极了某种阵纹。
莲儿眯了眯眼，唇角缓缓勾起。
“看来，”他说，“这趟，被抓得还挺值。”
外头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营帐的帘子被粗暴掀开，一名金甲兵探头进来，厉声喝道：“你们，出来！挑几个壮的，随我过来！”
帐中众人俱是一惊。
莲儿神色不变，只微微转过头，朝我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