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略颔首:“几位既已入我怀素堂,便不必藏掖。阁下既是顾主簿,想来也知分寸。若要查我女之信,老朽不拦;但还望诸位莫扰我书堂清净。”
我连忙抱拳赔礼:“前辈莫怪。只是此案涉命,刘小姐之死事有蹊跷,怀素堂中或藏关键线索,才贸然打扰。”
李堂主拂了拂衣袖,踱步入堂,眼神落在那封未盖回的信上,沉声道:“青儿病弱,自幼体虚,旧年便医者断言活不过十八。她知自己命薄,故从不许旁人对她生妄念。卓家那三公子,是她儿时好友,两人虽有婚约,实则早已解约,乃是青儿所请,卓家亦从未强求。”
“那这婚约传闻——”我开口。
“世人好造言。”李堂主缓声道,“青儿并无婚嫁之意,她惟一挚友,便是刘家那位小姐。两人自幼相识,交好甚深。你们若细查便知,刘小姐常于夜半出门,名曰抄书,实是来陪青儿夜读。”
我眼中微动,试探道:“……那她二人之间,是不是……”
李堂主盯了我一眼,眸光如刃:“你是问她们是不是那等俗世不容之情?”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木苍离走前一步,轻声道:“不论情为何物,唯真心可鉴。李堂主既知内情,还望明言:那玉扣,真是卓家所赠?”
李堂主神色微凝,缓缓摇头:“那是青儿生前所藏,确是卓家旧物,但并非情定之信物。是她在听闻三公子战场失踪之后,悄悄以红线缠之,为其写悼文,藏于胭脂盒底,说是要寄予她最信任之人保管。”
“那人……是刘小姐?”我低声道。
他不言,只将目光投向了我们手中那一封信,神情幽沉。
我忍不住问:“这封……是刘小姐写给李青的?”
他缓缓抬眸,神色竟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这信已有些年月,不知是哪年遗下的了。”他道,“青儿与刘小姐情谊虽深,但她们的事,老朽从不过问。”
我还想再问,李堂主却已转身,提起那盏灯:“天色已晚,怀素堂常年闭户不迎客,三位既已查过,便请回罢。书堂多年无人打理,明日还需整理陈卷,不便多留。”
“李堂主——”顾子续皱眉,似还欲再开口。
李堂主却已绕过案几,缓缓推开一旁门扇,道:“书阁简陋,不敢劳诸位久坐。今夜风重,早些回去罢。”
这分明是逐客之意。
我与木苍离对视一眼,终是没再多说什么。三人一一道别,转身出了门。
夜风一吹,书阁灯火渐远,怀素堂后院沉沉,只剩庭中几株老槐在风里轻响,枝叶斜斜地拂过檐角,落下斑驳的影子。墙角一株藤萝攀着青砖而上,枝蔓蔽日,缠得极紧,仿佛久无人问,偏偏那墙根下却干净得很,一丝落叶也无。再往旁看,那扇通向后院的小门上,锁痕发亮,铜环新润,和四下枯旧格格不入。
走出巷口,我忽觉背后一阵发冷。
“你们觉不觉得……”我小声道,“李堂主刚刚的样子,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
“像是在回避。”木苍离道得干脆,“他说自己从不过问,却偏偏知道玉扣的来历,连红线缠法也一清二楚。”
顾子续则蹙眉不语,神情若有所思。
我点点头,越想越不对劲,开始在脑中兀自飞快编排:“会不会……是李青与刘小姐那段不容世俗的感情,被卓家发现,引起震怒?卓家为保颜面,强行拆散二人,甚至出手——然后,李青与刘小姐先后而亡。”
我在心里脑补得热火朝天,眼看这版本越想越顺,便立马补上第二种推理:“又或者——李堂主痛失爱女,悲愤难当,转而迁怒刘小姐,设局杀她,嫁祸鬼魅之说……”
“停。”木苍离斜眼看我,“你是通俗话本读多了?第一个猜想,是卓家出手。第二个又说李堂主‘转而迁怒’?你当卓家是前朝遗老还是当李堂主是魔教长老?”
“说不定呢?”我振振有词,“你看他那双眼,阴沉得很,就像我小时候藏了压岁钱被我娘一眼识破——不是,那是被她发现我偷吃了腊肉的眼神,总之,就是不正常!”
系统难得开了口,语气冷淡:你编的这些,情节漏洞百出。若真是李堂主动手,何必留信?何必留玉扣?还让你们轻易找到?
我哑了一下:“那……也可能是另一种说法!比如——刘小姐根本是爱卓家三公子!李青只是一厢情愿,最后郁郁而终,刘小姐因愧对好友,日日做梦,产生幻觉,最后……死于自责!”
这更不合理。你想象的刘小姐是个负心人,现实中她却用胭脂盒尽心保管李青为卓家三公子缠的玉扣,一个负心人哪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我憋了半天,“那也不能排除她是想一边搞李青,一边又舍不得卓三公子,左右逢源——”
啪。
这回是顾子续微微侧目,语气淡淡地开口:“你若当断案是说书,倒也不必夜探书阁,改日回去写话本或许更合适。”
我缩了缩脖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尖,算是把这口碎银牙咽了下去。
“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小声嘀咕:“说不定李青是为了逃婚!”
顾子续皱眉:“逃什么婚?”
我一本正经道:“卓家三公子风评再好,说不定李青根本不喜欢他。可两家早定下婚约,她不想嫁,又不能抗命,只好——咳,老套路,假死脱身!一瓶药水一张草席,轻轻一盖,就给送进后院了。”
木苍离看我一眼:“那刘小姐为何要死?”
我一顿:“呃……刘小姐知道真相,想帮她出逃,被李家撞破,遂怒杀之以灭口……多狗血,多合理?”
木苍离却忽然低声道:“你先前那句虽胡说八道,但有一点可用。”
我眼睛一亮:“哪一点?”
“——李青之死,未必真死。”他说。
顾子续也接口道:“李堂主避重就轻,许多细节都略而不言。更奇的是,他从未让外人开棺验视。”
“那会不会……”我压低声音,“她只是被藏起来了?”
“或是远走高飞。”木苍离道,“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顾子续望着远方:“我们得查查她真正的死期,是否有棺木下葬记录,是否有人看过她的遗容,甚至——还有没有人见过她最后一面。”
“那下一步去哪?”我问。
“回刘府。”顾子续回头,“还有人未问,还有信未翻。”
“谁?”
“刘小姐的贴身侍女——春娘。”他说,“若有人知晓刘小姐与李青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唯她一人。”
我抖了抖袖子,兴奋得连夜风都觉不寒了。
“走,回府抓人去!”我精神一振。
木苍离却瞥我一眼:“别说得像打劫一样。”
“嘿,我这叫办案!”我理直气壮,“查情查案查死因,查一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