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
这个词像一颗无声的子弹，击中了指挥洞穴里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大脑皮层。它没有造成物理伤害，却引发了一场认知上的雪崩。张铁拳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僵硬地抽搐着，他戎马一生，见过的疯子比见过的死人还多，但没有一个，能和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年轻人相提并论。
劫持神谕？向全世界直播？
这已经不是战术，不是战略，这是亵渎。这是凡人试图撬动天堂基石的狂妄呓语。
“你……”墨菲的嘴唇哆嗦着，他那颗被数据和逻辑填满的脑袋，第一次出现了宕机的迹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监察者’的全球信道，那不是网络，那是规则本身！是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我们甚至无法理解它的运行机制，更别提……”
“我不需要理解。”零打断了他，声音依旧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铆钉，砸进了冰冷的现实里，“我只需要……成为它无法处理的那个‘错误’。”
他的目光转向张铁拳，那双异色的瞳孔里，一边是人性的挣扎，一边是数据的洪流。
“将军，你的部队还能撑多久？”
张铁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从那股神学的眩晕中挣脱出来，回归一个军人该有的冷酷。“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全线就会崩溃。然后，他们会像潮水一样淹没这里，淹没一切。”
“十分钟……”零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品尝这个词的味道。苦涩，短促，带着铁锈味。“足够了。”
他不再看任何人，缓缓地盘腿坐下，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洞穴外，爆炸声、嘶吼声、金属撕裂声交织成的末日交响曲，似乎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墨菲。”零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我要的那个‘奇点’，不是物理坐标，是逻辑坐标。是‘监察者’的抹杀指令在穿透现实帷幕时，能量密度和数据纯度最高，同时也是规则最不稳定的那个……‘瞬间’。我需要你把它找出来，用你的命去找。”
墨菲浑身一颤，他明白了。零要的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时间，一个可以让他用凡人之躯触碰神明权杖的，万亿分之一秒的……机会。
“我……”墨菲的牙齿在打颤，冷汗浸透了他的背脊。这任务的难度，不亚于在宇宙大爆炸的瞬间，从无数基本粒子中抓住特定的那一颗。但他看着零那张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一股热血冲上了他的头顶。
“交给我！”他咆哮着，扑回了控制台。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了一片残影，屏幕上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着。他的鼻腔里，温热的液体再次流出，一滴滴砸在冰冷的金属板上，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灵魂，已经化作了一根探针，潜入了那片由逻辑和秩序构成的、足以撕碎任何心智的深海。
零又转向张铁拳：“将军，这十分钟，是我的，也是你的。我需要绝对的安静。我的身体不能受到任何打扰。一丝震动，一点声音，都可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张铁拳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坚硬的直线。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在零偏转了那道毁灭光柱之后，他已经将自己所有的逻辑和经验，连同这条性命，都押在了这场豪赌上。
“我以我的军魂起誓。”他沉声说道，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任何东西能越过我，碰到你一根头发。”
他转身，大步走向洞口，那背影，像一堵移动的城墙。他对着通讯器，发出了他军旅生涯中，最悲壮，也最骄傲的命令。
“所有人听令！死守指挥洞穴！这不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生存！是为了我们身后那个疯子！为了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奇迹！战斗到……最后一人！”
洞穴外，传来了残存战士们震天的、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的怒吼。
最后，零的目光落在了灰鸦身上。那个总是像影子一样守护着他，那个用一把狙击枪对抗整个世界的女人。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讥诮，只有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恐惧。
“灰鸦。”零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无比柔软。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冰冷颤抖的手。“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灰鸦的泪水，终于决堤。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我失败了，”零的眼神，像是在恳求，“克洛诺斯会占据我的身体。他会比鹰眼，比监察者，对这个世界造成更大的伤害。他会……第一个杀了你。所以……”
“……我知道。”灰鸦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她反手握紧了零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自己的存在，都刻进他的灵魂里。“我保证。”
零笑了，那是一个如释重负的、纯粹的笑容。他松开手，不再有任何留恋。
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瞬间从他的感知中褪去。
他将自己全部的意志，全部的存在，都凝聚成了一点。然后，像一个最高明的黑客，绕过了现实世界这层“物理防火墙”，直接向着那个冰冷的、至高的、由纯粹数据构成的神之领域，发起了……连接请求。
这不是试探，不是入侵。
这是献祭。
他将自己敞开，毫无防备。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块最鲜美、最诱人的血肉，扔进了那片黑暗无垠的、鲨鱼环伺的深海。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在风暴中最明亮的灯塔，向着那个以清除“异常”为最高指令的系统，发出了最狂妄的挑衅。
——我在这里。来，杀我。
指挥洞穴里，零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很微弱，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超越物理规则的力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
灰鸦退后了两步，端起了【寂灭】。她找了一个最稳定的射击位，将十字准星，稳稳地套在了零的眉心。她的手指，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如同进入了最完美的猎杀状态。只是，她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
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守护。守护他，或者……杀死他。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洞穴外，张铁拳和他最后的亲卫队，用血肉之躯筑成了一道防线。能量光束和爆弹在他们身边炸开，钢铁的碎片割裂着他们的身体，但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控制台前，墨菲的七窍都在流血。他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无数相互矛盾的数据流在他的意识里冲撞。他像一个在海啸中寻找一粒特定沙子的疯子，承受着足以让任何超级计算机都烧毁的庞大信息压力。
第五分钟。
张铁拳的左臂被一发流弹炸断，他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换用右手继续射击。
第七分钟。
墨菲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向后倒去，彻底昏死过去。但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屏幕上，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坐标，被成功锁定。
第九分钟。
防线被彻底突破。一台巨大的【惩戒者】机甲，撞开了最后的路障，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洞穴的入口。张铁拳看着那正在汇聚的死亡光芒，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他拉开了身上最后一颗高爆手雷的拉环。
“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这一刻，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意志，降临了。
那不是声音，不是光，也不是能量。那是一种……“存在”本身。冰冷，浩瀚，绝对，不容置疑。仿佛整个宇宙的法则，都被凝聚成了一只无形的眼睛，而这只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洞穴里那个发光的、渺小的……“bUG”。
监察者，回应了零的挑衅。
它甚至懒得动用联盟的军队。它要亲自出手，从规则的层面，将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病毒”，彻底地、干净地抹除掉。
一股纯粹由“逻辑”构成的力量，化作一道无形的洪流，从虚空中涌出，精准地锁定了零的存在。这就是监察者的“抹杀指令”，一种概念层级的攻击。它不摧毁你的身体，它只是否定你的“存在”本身。一旦被击中，零就会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被彻底擦除。
“就是现在！”
零的脑海中，响起了墨菲那用生命换来的最后讯息。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在“抹杀指令”降临的瞬间，现实与虚幻的帷幕被撕开了一个万亿分之一秒的裂口。那就是墨菲找到的“奇点”！
零的全部意志，在这一刻爆发了。
他没有去抵挡那股足以抹杀神明的力量，而是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冲浪手，在海啸席卷而来的瞬间，不是逃跑，而是将自己的滑板，狠狠地踏上了浪潮的巅峰！
他将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全部存在，都“嫁接”到了那股抹杀指令之上！
“你不是要发布‘神谕’吗？”零的意识在数据的洪流中狂笑，“那就用我的声音！用我的脸！去告诉你的信徒们——”
“——你们的‘神’，死了！”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用自己的灵魂作为服务器，用神明的力量作为带宽，来传播“病毒”的终极豪赌！
零的身体，在那股庞大的力量冲击下，瞬间迸裂出无数道血痕。他的七窍，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金色的、滚烫的数据流。
灰鸦的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几乎就要扣下扳机。
但她忍住了。
因为她看到，零的嘴角，在上扬。
下一秒。
整个废土世界，所有幸存者的系统面板，无论是联盟士兵的战术头盔，还是拾荒者那破旧的个人终端，甚至是某个躲在地下室瑟瑟发抖的平民手腕上那最老旧的身份识别器……
所有亮着的屏幕，在这一刻，都瞬间被一片刺眼的雪花所覆盖。
紧接着，雪花散去。
一张苍白的、疲惫的、嘴角带着一丝血迹，但眼神却亮得像两颗恒星的年轻人的脸，出现在了每一个屏幕上。
他环视着“镜头”之外的、整个世界，然后，缓缓地开口。
他的声音，通过“神”的频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你们好，我是零。”
“一个……你们被告知，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清除的‘病毒’。”
直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