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知道自己要死了。
这个念头，在他那因失血而开始模糊的意识里，异常的清晰。清晰得就像他年轻时，第一次在戈壁上看到海市蜃楼。虚幻，却又无比真实。
三台【惩戒者】机甲，像三座移动的钢铁坟墓，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他能闻到它们液压系统里漏出的、带着甜腻味的机油，能听到它们金属骨架因为过载而发出的呻吟，甚至能透过那厚重的合金装甲，感受到驾驶员那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丝……敬畏的目光。
是的，敬畏。
他们害怕这个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只胳膊，却依旧站得像座山一样的“怪物”。
“吼……”
巴图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他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仅剩的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敌人。他看到了指挥洞穴的方向，他知道，张铁拳、墨菲，还有那个正在承受着整个世界重量的……零，都在看着他。
他甚至能“听”到张铁拳通过鬼影下达的，那个冷酷到极致的命令——放弃救援。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他只是……笑了。
原来，他巴图，这个只懂得用斧头说话的粗人，有一天，也能成为一枚……能决定胜负的棋子。
这笔买卖，值了。
“为了部落——！！”
他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咆哮，那声音，不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宣告。宣告他的存在，他的愤怒，他的……守护。
他将那把已经卷刃的战斧，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投了出去。那不是攻击，而是一个信号。
然后，他张开仅剩的臂膀，像一头迎接风暴的雄狮，主动迎向了三台机甲同时刺来的、灼热的电磁长矛。
墨菲在操作台前，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尝到了咸腥的血味。他看到，在巴图的生命信号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全息地图上，代表着己方士气的【愤怒值】和【守护意愿】两条参数，瞬间……爆表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逻辑解释的、近乎于神迹的集体共鸣。
“巴图——！！！”
战场上，每一个部落战士，每一个变量，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点燃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疯狂。
“骰子”的双眼，流出了血泪。她周围的概率场，彻底失控了。一枚本应射偏的火箭弹，以一个诡异的“S”形，绕过了一块岩石，精准地钻进了一台机甲的驾驶舱。一名联盟士兵，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了，露出了下面锋利的岩笋。
整个战场，在巴图的死所点燃的火焰中，变成了一片……对联盟而言，真正的地狱。
……
而在这片喧嚣地狱的边缘，四个幽灵，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一艘小型的、涂着光学迷彩的突击艇，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最低的湍流飞行，躲过了所有的雷达扫描。它没有降落在任何地方，只是在距离战场五公里的地方，打开了腹部的舱门。
四道黑影，从近百米的低空，一跃而下。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降落伞或推进器。他们的身体，在落地前的一瞬间，迸发出一阵蓝色的电弧，强大的个人斥力场将下坠的动能消弭于无形。落地，悄无声息，如同四片羽毛。
“猎犬”小队。
为首的，正是凯恩。他摘下头盔，露出那张英俊却又带着一丝病态苍白的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了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真是……美妙的混乱啊。”他微笑着说，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就像一群发了疯的野兽，在撕咬一个铁罐头。毫无美感，毫无……秩序。”
他的身后，三名队员沉默地站着，他们的身体，超过百分之七十都已经被冰冷的机械所取代。他们是【惩戒者】的升级版，是为了猎杀“变量”而特制的、更高阶的混沌。
“‘先知’，扫描战场。”凯恩下令。
一名队员的双眼，亮起了网格状的红光。庞大的战场数据，在他视网膜上飞速流过。
“报告队长，战场逻辑混乱度92.7%。常规部队已失去协同能力。发现多个高强度‘变量’能量源，正在与我方部队缠斗。”
“很好。”凯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野兽们被血肉吸引了注意力，正好方便我们……去掐断那个吹笛人的喉咙。”
他抬头，望向了远处那座隐藏在山体中的指挥洞穴。
“零……我回来了。这一次，你的人性，你的那些小花招，救不了你。”
“‘幽灵’，开启‘静默潜行’模式。‘壁垒’，负责清除物理障碍。‘先知’，引导我们绕开所有的能量爆发点。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这些杂鱼，是那颗……跳动的心脏。”
“行动。”
一声令下，四人如同融入了阴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指挥洞穴内。
“顶住！让他们为巴图陪葬！”张铁拳双目赤红，他的指挥，已经不再追求战术的精妙，而是充满了复仇的血性。
墨菲却在这片狂热中，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成功了。他用巴图的死，点燃了整个军队。但是，当他看着那些疯狂燃烧的参数时，却发现，在这片代表着混沌的、狂乱的红色数据海洋中，有四道……细微的、冷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蓝色数据流。
它们就像四把锋利的手术刀，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避开了所有的“肿瘤”和“炎症”，径直地、稳定地，向着代表着“大脑”的核心区域……也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个洞穴，切割而来。
它们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将军！”墨菲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有东西……有东西过来了！不是从正面！”
张铁拳猛地一愣：“什么东西？我没有收到任何警报！”
“它们不在物理层面行军！”墨菲几乎是在尖叫，“它们在……在规则的缝隙里！我看不见它们，我只能……感觉到它们留下的‘轨迹’！干净、高效、致命！这是……这是最顶级的猎手！”
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他们头顶传来。
不是爆炸，更像是……某种高周波的切割。洞穴的入口，那扇由数吨合金铸造的、足以抵挡炮弹直击的防爆门，从中间，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整齐的、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切口。
然后，整扇门，向两边滑落。
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光线中，四个修长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人影，缓缓步入。
零猛地从深层链接中惊醒，剧烈的精神反噬让他吐出一口鲜血。他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瞳孔，死死地锁定了为首的那个人。
张铁拳和所有的卫兵，都举起了武器，如临大敌。
墨菲则瘫坐在了地上，他看着那个为首的男人，看着对方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同类”却又充满了蔑视的光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
凯恩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那个半跪在地、脸色苍白的零身上。
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而又冰冷的微笑。
“你好啊，‘错误’。”
“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