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世界……来见我。”
当零说出这句话时，夜风仿佛都被冻结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刚从极限状态挣脱后的沙哑，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让周围凝固的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不是一句空洞的豪言壮语，也不是被逼入绝境后的疯狂嘶吼。
那是一份……战书。
一份由一个被世界判定为“错误”的变量，写给世界本身的战书。
墨菲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他那双能洞悉数据流的眼睛，此刻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血红的海洋。无数条代表着“敌意”、“贪婪”和“杀意”的数据线，正从废土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而他们三人，就是这张网中央那只无处可逃的飞虫。
“疯了……你疯了……”他喃喃自语，不是在指责零，而是在陈述一个他刚刚才意识到的、冰冷的事实，“我们完了。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这是一次‘垃圾回收’。整个世界，所有的幸存者，都会变成监察者的清理工具，他们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直到把我们彻底淹没、分解、从存在层面抹去！”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几乎破了音。作为一个前联盟的数据分析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有多么可怕。在绝对的数量和无尽的贪婪面前，任何个体，哪怕是神，也会被磨损致死。
零没有回答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灰鸦。
灰鸦已经完成了对【寂灭】的检查。她将一枚散发着冰冷光泽的特制穿甲弹，缓缓推入枪膛，动作流畅而优雅，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然后，她抬起头，迎上零的目光。
“我需要坐标。”她说，言简意赅，“不管是联盟的指挥部，还是那些赏金猎人的聚集地。只要有坐标，他们就是靶子。”
她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概念，没有“世界公敌”，也没有“垃圾回收”。只有敌人，和射程。
“你……”墨菲被灰鸦的冷静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两个人，一个宣告要与世界为敌，另一个则在认真地考虑如何把这个世界“爆头”。他们是疯子，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灰鸦说得对。”零终于开口了，他转向墨菲，那双异色的瞳孔里，金色的那只倒映着墨菲惊恐的脸，而黑色的那只，却仿佛在计算着整个世界的恶意，“我们不能被动地等待。墨菲，恐惧是最低效的情绪，把它从你的处理器里清出去。现在，我需要你做你的本职工作。”
“本……本职工作？”墨菲的大脑一片空白。
“分析。”零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那是属于克洛诺斯的逻辑，却包裹着属于零的温度，“监察者向全世界发布了通告，这是一个攻击，也是一个……‘广播’。它把我的存在，广播给了全世界。这意味着，信息在流动。我要你追踪这些信息流。我要知道，谁的反应最快，谁的贪婪最盛，谁会成为第一波冲向诱饵的……鬣狗。”
“我要一份……敌人名单。”
零的话，像一桶冰水，浇在墨菲几乎要被恐惧烧毁的神经上。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眼神中的混乱渐渐被一种专业的专注所取代。对，分析，他是数据分析师，这是他存在的价值。
他颤抖着手，重新打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开始疯狂地处理着那片血红色的数据海洋。恐惧还在，但它被压缩到了一个角落，变成了一种驱动他大脑高速运转的燃料。
就在此刻，废土的每一个角落，这场由监察者掀起的风暴，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发酵。
**钢铁壁垒-7号，最高指挥中心。**
巨大的全息投影上，那份全球通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烙铁般，印在每一个指挥官的视网膜上。取代张铁拳位置的，是一位更加年轻、也更加激进的将军，瓦莱里乌斯。他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此刻正浮现出一种狂热的、近乎于朝圣般的光芒。
“诸位。”他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在死寂的指挥中心里回荡，“我们看到了什么？”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是神谕！是世界本身，在向我们下达的……神谕！”
“那个代号‘零’的怪物，那个玷污了风语者山谷的异端，那个试图用他那套可笑的‘变量’理论颠覆人类文明秩序的……瘟疫！现在，就连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界的至高存在，也无法再容忍他的存在！”
他的手臂猛地挥下，拳头重重地砸在指挥台上。
“‘人类守护协议’……多么美妙的词汇！这意味着，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不是一场丑陋的内战，而是一场……圣战！一场奉世界之名，清除一切错误的……净化之战！”
“传我命令！”他转过身，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集结所有‘净化者’部队！启动‘圣战’预案！我们的目标，不再是捕获，不再是研究！”
“是彻底地、完全地、将风语者山谷和那个名为‘零’的错误，连同所有追随他的异端，从地图上……彻底抹除！”
“为了联盟！为了人类！为了……秩序！”
“为了秩序！”狂热的呼喊声，如同山呼海啸，在指挥中心里爆发开来。
**“蜃楼”绿洲，地下黑市。**
原本喧闹嘈杂的黑市，此刻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那份血红色的任务面板，呼吸声变得粗重。空气中弥漫着贪婪发酵后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一亿……贡献点……”一个断了一只手的拾荒者，用梦呓般的声音念出了那个数字，他的独眼里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S级完美基因序列……那不是能让人……一步登天吗？”另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佝偻的情报贩子，激动得浑身发抖。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疯狂。
“谁有‘零’的消息？老子出十万贡献点，买他最后出现的位置！”一个全副武装的佣兵队长，跳上桌子，疯狂地咆哮着。
“十万？我出二十万！外加我这把‘食尸鬼’定制版突击步枪！”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是黑市的管理者，“从现在开始，所有关于‘变量-零’的情报，都将由‘蜃楼’官方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整个黑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围绕着“零”这个名字旋转的欲望漩涡。昔日的朋友变成了潜在的竞争者，脆弱的联盟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土崩瓦解。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一切，去赌那张能改变命运的彩票。
**一处不知名的废弃工厂内。**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队，正分食着一块发霉的面包。他们是这个废土上最底层的幸存者，活着，就是他们每天唯一的奢求。
全球通告的出现，让他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看着面板上那天文数字般的奖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他的女儿，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辐射，已经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他不需要什么Alpha权限，也不奢求什么隐藏职业。他只想要……足够的贡献点，去钢铁壁垒，为女儿换一支最普通的基因修复液。
“头儿……”一个年轻的队员，声音颤抖地问，“我们……”
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擦干了眼泪，然后开始检查自己那把已经用了十几年的、破旧的猎枪。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坚定。
他不是为了贪婪，也不是为了野心。
他只是一个……想让女儿活下去的父亲。
而那个叫“零”的人，就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
世界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营地里，墨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找到了……”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第一波……来了。”
“联盟的部队？”灰鸦冷静地问，已经将【寂灭】架在了一块岩石上，进入了战斗状态。
“不。”墨菲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绝望，“比那更糟……是所有人。”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一张简陋的地图投影在三人面前。地图上，代表着他们位置的那个小点周围，在短短几分钟内，亮起了十几个、几十个、乃至上百个……代表着“猎杀者”的红色光点。
那些光点，有大有小，来自四面八方。有的是装备精良的佣兵团，有的是零散的拾荒者小队，有的甚至只是几个拿着简陋武器的流浪者。
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废土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里钻了出来，疯狂地涌向这里。
“最近的一波，距离我们不到五公里。”墨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一个七人小队，根据他们的装备信号分析，应该是专业的赏金猎人。他们……他们正全速向我们靠近！”
灰鸦的眉头紧紧锁起。她立刻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他们就像黑夜里的一支火炬，吸引着无穷无尽的飞蛾。
“我们必须马上转移。”她果断地说道，“零，你的宣告很带种，但我们不能站在这里等死。在联盟的主力部队抵达之前，我们会被这些杂碎活活耗死！”
她说的没错。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然而，零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营地的边缘，眺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黑色瞳孔里，无数的数据流正在飞速闪烁，那是克洛诺斯的遗产，正在为他分析着整个战场的态势。
“来不及了。”他平静地说道，“监察者在我身上留下了‘信标’。我们跑到哪里，都会像黑夜里的太阳一样耀眼。逃跑，只会让我们在疲于奔命中，被不断出现的敌人蚕食殆尽。”
“那我们怎么办？！”墨菲绝望地喊道。
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那只融合了克洛诺斯知识的黑色左眼，望向了天空。
“既然无法隐藏，那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既然世界想要一场狩猎……”
“那就给它们一场……最盛大的狩猎。”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周围的地面开始轻微地震动。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和金属扭曲的声音。
灰鸦和墨菲惊恐地看到，他们周围的地形，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的方式，开始……改变！
地面隆起，形成天然的掩体和狙击高塔。岩石开裂，化作致命的陷阱和迷宫般的沟壑。就连空气中的辐射尘，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操控，汇聚成了阻碍视线和通讯的……天然屏障。
在短短的几十秒内，这片原本平平无奇的戈壁，变成了一座……为狩猎者准备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角斗场。
这是零第一次，主动地、大规模地，去改写现实的规则。
做完这一切，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分，身体也微微晃了晃。
“咳……”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零！”灰鸦立刻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零摆了摆手，眼神却亮得惊人，“只是……预付了一点小小的‘场地费’。”
他转过头，看向那群正在飞速接近的、代表着第一波敌人的红色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欢迎来到我的猎场。”
“现在……”
“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