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仿佛拥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冻结的肺叶。废弃货运站的角落里，晁夜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毯子下，唯一的热源来自右臂“幽影之握”运行时散发出的、微不足道的冰冷幽光。
-250积分。
这个数字不再是单纯悬挂在意识里的耻辱柱，而是变成了一种更为具体的东西——一份清单，一份需要他和远在卢森堡的那个“单元”共同完成的、冰冷的采购清单。债务是鞭子，而陈星，是他刚刚获得的、最可靠的执行手臂。
他艰难地坐起身，左臂因为昨日的精细操作而依旧酸软无力，右肩的断口处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但看着那只明显运转更顺畅、幽光更稳定的机械臂，一种近乎冷酷的满足感压过了生理上的不适。
“北辰精密”已经启动，物资已然到位。是时候让这台新机器，为他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更直接的动力了。
他集中精神，再次连接那条冰冷的、单向的紧急通讯频道。意识中浮现出简洁的输入界面。
“指令：单元‘陈星’，汇报‘幽影之握’强化组件适配测试结果及优化建议。”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只有最高效的需求传达。
几乎是立刻，反馈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同样简洁，却充满了技术细节和逻辑清晰的结论：
“反馈：基于传输的效能数据及结构扫描，优化建议如下：
能量晶体镶嵌角度偏差0.3度，导致传导效率损失约5%。建议调整：参照附图A。
第七号神经接口响应延迟异常，疑似微尘堵塞或接触不良。建议清理：使用高纯度异丙醇，参照附图b。
现有电池组无法满足峰值功率需求。已基于宿主提供参数，设计外挂高容量电池蓝图，需材料：...（一长串列表）。可通过‘北辰’渠道采购，预计成本...（欧元换算），耗时36小时。
完毕。”
附图A和b以极其精确的三维图像形式直接呈现在晁夜的“思维殿堂”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晁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陈星（曹镇）过去在工厂里虽然手艺不错，但绝无可能达到这种精准到微米级、且能独立进行优化设计的技术水平。这显然是系统“安魂曲”重塑时，将“绝对忠诚”与“高效执行”刻入他核心的同时，也大幅提升了他的相关技术认知和执行能力。他不再仅仅是过去的曹镇，更是为“夜骸”而生的、高度特化的技术单元。
“指令：批准外挂电池蓝图采购与制作。优先处理。所需费用从‘北辰’运营资金中支取。”
“指令：下一批次物资清单拟定。重点：高性能微型摄像头、远程无线传输模块、信号屏蔽器（微型）、反监听设备基础组件、特种合金丝（型号delta-7）、‘星尘砂’（或已知替代品）微量样本。清单详情附后。”
“指令：持续监控星烁资本公开市场动向及涉及后勤、安保部门的任何人事或项目异动。建立初步分析模型。”
他将一份更详细的、包含具体型号和数量的物资清单，以及通过“结构师关注”偶尔捕捉到的、关于“星尘砂”能量特性的模糊描述，打包发送过去。
“反馈：指令接收。外挂电池项目启动。物资清单分析中...采购可行性93%。监控任务已建立，数据抓取规则设定完毕。初步报告将于12小时后提交。完毕。”
高效，精准，毫无废话。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力量的踏实感稍稍冲淡了债务和伤痛带来的阴霾。陈星就像是他延伸出去的、绝对可靠的幻肢，开始替他触摸和处理那些他目前无法直接触及的现实世界事务。
“螺丝”...那个贪婪而油滑的情报贩子，或许能搞到些紧俏货，但绝不会如此听话、高效，且无需付出额外的积分或人情代价。陈星正在取代“螺丝”的作用，并且是以一种更底层、更核心的方式。他不是外部合作者，而是内部组件。
关闭通讯频道，晁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身体的疼痛依旧鲜明，但大脑却因为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支援而高速运转起来。
他不能坐等陈星的物资。积分仍然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需要主动出击。王主管那条线产生的15积分扰动奖励提示了他——制造混乱，掌控他人，同样能从系统那里换取资源。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系统商城。那件标价100积分的“星烁资本某中层管理黑料包”已经使用过，但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更便宜、或许更适合当前目标的东西上。
【“私人调查员基础报告”（定制目标）】：提供指定个体（需提供基础信息）的近期行踪、生活习惯、主要社会关系及一般性财产信息（深度有限）。需积分：50。
目标呢？他回想起之前躲避监控时，曾利用【痕检专家】的能力，记下过几个在星烁大厦后巷疑似进行交接工作的、看起来职位不高但可能接触内部信息的人员的面孔和大致特征。其中一人，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神色疲惫，穿着略显陈旧但整洁的西装，戴着厚厚的眼镜，曾在附近的便利店买过最便宜的咖啡和速食三明治——一个可能被边缘化、经济压力较大、且可能有权限接触到一些内部流程信息的低级职员。
就是他了。一个潜在的、更容易撬动的突破口。不需要立刻掌握重磅黑料，只需要一个切入点。
“兑换：‘私人调查员基础报告’，目标特征如下...”晁夜将关于那个眼镜男的特征信息传输过去。
【积分-50。当前总欠款：-300积分。】
【信息收集中...预计耗时6小时。】
积分再次减少，但晁夜眼神冰冷。这是投资，是撒下的网。他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而控制一个人，往往从了解他的弱点开始。
做完这一切，剧烈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啃了两口毫无味道的营养凝胶，靠着冰冷的墙壁，准备强迫自己休息片刻，等待报告的生成。
然而，睡眠并未如期而至。
或许是“结构师的关注”副作用增强，或许是身体过于虚弱精神难以集中，那些杂乱无章的碎片信息变得愈发活跃。
扭曲的齿轮...断裂的方程...无意义的数字串...冰冷的金属低语...
这些碎片之中，一段稍微清晰些的影像反复闪烁：那枚之前见过的、雕刻着复杂纹路的玉蝉，但它并非静止在首饰盒中，而是被一只苍老的、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拿起，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察看。背景是一排排高大的、摆满了各种古旧物品的木架，空气中有淡淡的樟木和灰尘的味道。一个极其微弱的叹息声：“...可惜了...纹路是老的...这玉新得扎眼...机雕的玩意儿...”
紧接着，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源自他自身记忆深处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强行插入！
工厂里巨大的数控机床发出轰鸣。曹镇（陈星）满头大汗地蹲在控制柜旁，手里拿着万用表，眉头紧锁。
“夜哥，这不对劲！反馈电流波动太大了，肯定是主板上的电容爆了！得赶紧换！不然下次真可能烧电机！”
而他，当时的晁夜，却拍了拍曹镇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丝急于下班的不耐烦：“行了行了，别大惊小怪，记录一下误差重启就行了。德国货没那么娇气。明天再说，赶紧的，王胖子烧烤快收摊了！”
曹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奈地低下头，嘟囔了一句：“...出了事可是大事...”
然后画面一闪，是机床失控后刺耳的警报声、飞溅的火花、以及曹镇惊恐而绝望的脸...
“呃——！”
晁夜猛地捂住头，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抽痛让他几乎窒息。那不仅仅是回忆，那是刻骨的自责和悔恨！如果当时他听了曹镇的话，如果当时他稍微负起责任，一切会不会不同？曹镇就不会受伤，不会被他拖入这深渊，最终变成现在这个...绝对忠诚的“单元”！
冰冷的“幽影之握”无力地垂落在身前，金属的触感提醒着他，他们都已回不到过去。他将一个可能拥有灿烂未来的技术能手，变成了一个只能执行命令的阴影部件。这种掌控感，背后是无比沉重的代价。
情感的风暴在他体内肆虐，与身体的伤痛交织，几乎要将他再次撕裂。他用力咬紧牙关，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冲垮堤坝的洪流压抑下去。
不能想。不能后悔。这条路只能向前。
他粗暴地抹去眼角渗出的、冰凉的湿气，眼神重新变得麻木而坚硬。他将那份愧疚感强行剥离，压缩，深埋入意识的最底层，如同处理一段无用的冗余数据。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响起。
【“私人调查员基础报告”生成完毕。】
一份关于那个眼镜男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
李维，35岁，星烁资本后勤部数据录入员，合同工。家住城北老旧小区，妻子无业，有一子就读小学，经济压力巨大。近期因母亲患病，负债进一步增加。性格内向懦弱，职场中经常被指派额外工作但不敢反抗。最近常于深夜加班后，在距离公司两个街区外的“蓝调”酒吧独自喝一杯最便宜的啤酒，约半小时后离开。
弱点明显：经济压力、家庭负担、性格软弱、潜在的轻微酒精依赖（减压需要）。
一个完美的、可以轻易拿捏的目标。
晁夜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冰冷的计算。又一个可以纳入“夜骸”阴影网络的节点。
他需要一份更适合控制这种小角色的“工具”。他的意识再次扫过系统商城。
【“基础认知暗示录音”（一次性）】：录制一段包含特定指令性关键词的音频，对精神疲惫、意志薄弱者有一定概率生效（效果强度及持续时间视目标状态而定）。需积分：35。
足够了。
“兑换。”
【积分-35。当前总欠款：-335积分。】
他得到的是一段空白的、等待他录入内容的音频模板。他闭上眼睛，在『思维殿堂』中仔细斟酌词句，模拟出一种低沉而带有某种奇异韵律的声调——并非他本来的声音，而是更接近他想象中的、“判官”应有的、带着一丝非人威严的语调。
他将一段简短的、包含“倾听”、“服从”、“机会”、“解脱”等关键词的指令嵌入其中，并留出了足够长的、只有微弱环境音的背景空白，使其听起来更像一段无意中录下的、带有心理暗示效果的背景噪音而非直接命令。
制作完毕，音频模板被填充。
现在，他需要一份能够播放这段音频的、不起眼的设备。他想起了陈星第一批物资里包含的几个基础电子元件。
忍着身体的疼痛，他挪到那个工具箱旁，拿出一个微型的mp3播放模块、一枚纽扣电池、一个微型扬声器以及一些导线。利用【痕检专家】的精准操控和脑海中偶尔闪过的、来自“结构师关注”的电路碎片知识，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将这些零件笨拙地组装成了一个简陋的、可以定时循环播放一小段音频的装置，并将其巧妙地嵌入了一个半旧的打火机内部——这是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时间已近李维通常离开酒吧的时刻。
晁夜深吸一口气，发动了『环境拟态』。他的气息变得更加模糊，仿佛与货运站的阴影和废弃材料融为一体。他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如同一个真正的流浪汉，踉跄着离开了藏身处，朝着“蓝调”酒吧的方向走去。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他躲在酒吧对面一条更黑暗的小巷里，如同潜伏的蜘蛛，等待着猎物出现。
大约半小时后，李维果然低着头，裹紧了单薄的旧西装，从酒吧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酒精带来的麻木。他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晁夜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跟上。在一个路灯昏暗、恰好是两个摄像头视野盲区的路段，晁夜加快脚步，看似无意地从后面撞了李维一下。
“啊！对...对不起！”李维吓了一跳，慌忙道歉，眼神躲闪，甚至不敢看清撞他的人。
就在身体接触的瞬间，晁夜那只完好的左手，以【痕检专家】的灵巧，已然将那个改造过的打火机，塞进了李维敞开的西装外套口袋里。
“没事。”晁夜压低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句，继续低着头踉跄前行，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李维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被撞的地方，疑惑地看了看那个迅速远去的、落魄的背影，只觉得是个醉鬼。他摇摇头，没有在意口袋里多出来的一个小小重量，继续走向公交车站。
他并不知道，一段冰冷的、来自“夜骸”的低语，即将在他最疲惫、最脆弱的时刻，悄然侵入他的潜意识。
晁夜回到货运站藏身处时，几乎虚脱。每一次行动都在透支他本就不多的体力。但他顾不上休息，立刻通过加密频道联系陈星。
“指令：单元‘陈星’，监控一个名为李维的星烁资本后勤部数据录入员的内部通讯流量（重点关注其权限内可接触的、涉及异常物资采购、安保排班、内部审计报告的访问记录）。建立异常访问警报。所需监控脚本参考附件。”
他将利用“思维殿堂”快速编写的一段基础监控脚本代码发送过去。这种程度的监控，对于现在的陈星来说，应该不难。
“反馈：指令接收。目标锁定。监控脚本分析中...有效。已部署。完毕。”
成了。种子已经播下。如果“认知暗示”起效，李维可能会在潜意识驱动下，去查看一些他平时不敢或不想接触的信息。而陈星，则会在后台默默记录下一切。
晁夜瘫倒在冰冷的毯子上，汗水浸湿了额发。他看着那只幽光闪烁的机械臂，又看了看系统面板上-335的积分。
债务依旧沉重，身体依旧痛苦。
但他不再是孤独地挣扎。
在卢森堡，有一个绝对忠诚的单元，正在为他打造利刃与坚盾。
在这个城市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可能即将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夜骸”延伸出去的、又一缕微不可察的触须。
他闭上眼，这一次，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在陷入昏睡之前，他最后的念头是：
母亲...的药...或许...可以让“北辰”...以慈善捐赠的名义...
冰冷的机械手指，在黑暗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