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十八年八月廿八，初秋的晨露还凝在瑞祥号京城总号后院的玉米穗上，泛着细碎的光。葡萄架的藤蔓爬得满架都是，深绿的叶片间垂着串串青紫色的葡萄，风一吹，叶片簌簌响，连带着架下石桌上的蓝布账册都轻轻晃了晃。江兰正坐在石凳上，指尖划过账册 “德州分铺” 那一页 —— 红笔标注的 “八月销量：玉米四百二十石，新米三百八十石，丝绸七十九匹” 格外醒目，旁边贴着的小纸条边角已被摩挲得有些卷边，是分铺掌柜李顺亲笔写的：“百姓多赞‘平价粮救急’，张婶携孙送新烙葱花饼，言‘孙儿终能顿顿吃白米，不用再掺糠麸’”，字迹里满是雀跃。
石桌旁堆着半袋金黄的玉米，颗粒饱满得能看出瓷实的胚乳，是济宁漕工周老汉上周特意用小推车送来的。当时周老汉还搓着手，笑得眼角皱成了褶：“江姑娘，这是俺家地里种的，抗冻麦旁套种的玉米，比普通玉米甜，您尝尝鲜。俺孙儿现在每天能喝上玉米糊糊，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桌角的粗瓷碗里，浅褐色的茶汤冒着袅袅热气，是丫蛋刚泡的江南雨前茶，用的是苏州分铺昨天刚运来的新茶包 —— 茶包外裹着素色棉纸，上面印着 “瑞祥号苏州分铺监制” 的小字，是江兰特意让伙计们做的，既防潮又好认。自打运河沿岸分铺开起来，各地的新鲜物事总会顺着漕船送到总号：济宁的花生、扬州的酱菜、苏州的丝绸样布，堆在后院的角落里，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烟火气的暖意。
“江姑娘，十三爷到了！” 院门口传来大宝的声音，他刚从码头回来，袖口还沾着漕船甲板上的潮气，手里还攥着一张漕运调度单。江兰抬头望去，只见胤祥身着藏青常服，腰间系着素色玉带，玉带扣是块温润的白玉，还是去年皇上赏的。他身后跟着卫峥，手里捧着一卷深蓝色的漕运图，图轴用红绸系着，显然是精心整理过的。晨光穿过葡萄叶的缝隙，在胤祥肩上洒下点点碎金，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倒多了几分寻常世家子弟的随和。
“十三爷怎么今日有空过来？快坐。” 江兰起身相迎，顺手把账册翻到空白页，怕墨迹蹭到胤祥的衣袍。丫蛋连忙从屋里端来新的瓷碗，碗沿还描着浅青的花纹，是苏州分铺送来的细瓷：“十三爷，刚泡的江南新茶，您尝尝，这茶在苏州分铺卖得可好了，百姓说比寻常茶叶润口。”
胤祥在石凳上坐下，目光先落在那本分铺账册上，手指轻轻碰了碰张婶的纸条，又扫过桌上的玉米和茶碗，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看来沿岸分铺的生意，比本爷预想的还要好。卫峥，把漕运的册子给江姑娘看看，让她也瞧瞧咱们这一个月的成果。”
卫峥上前一步，递过一本深棕色账册，封面上烫着 “漕运监察司月报” 的字样，边角用牛皮纸包着，显然是经常翻阅。胤祥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行数字上：“你看，自七月整顿漕运、设监察司以来，漕船从江南苏州到京城的通行时间，从之前的二十五天缩短到十八天 —— 之前张三爷在时，光临清闸就得堵三天，现在有监察司的人盯着，过闸半个时辰就能完事。漕工的投诉量也降了，从每月三十起降到现在的两起，还是因为有个新漕工不懂装卸规矩，磕破了粮袋。就连之前总出问题的黑风口，这一个月也没再出过半次意外，护漕令牌果然管用。”
江兰接过账册，指尖划过 “通行时间 18 天” 的字样，指腹能摸到账册上微微凸起的墨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瑞祥号的漕船在黑风口被冻了整整五天，漕工们只能在船上烧柴取暖，粮袋都结了冰。她轻轻合上书册，语气里满是感慨：“这都是十三爷整顿得好。您设立监察司，让官员、漕工、商户三方监督，就像给漕运修了一条平坦的路；定了统一的过路费标准，刻在码头石碑上，谁也不能乱加价，这路就更顺了。路通了，咱们的粮才能运得快、运得稳，分铺的百姓才能及时买到平价粮。”
“修路？” 胤祥挑了挑眉，拿起那张张婶的纸条，轻声念了出来，念到 “孙儿终能顿顿吃白米” 时，声音都软了几分，“江兰，你知道吗？之前在朝堂上，本爷和八爷党争论漕运改革，吵了整整半年。他们总说‘漕帮是祖制，动不得’‘贸然整顿会乱了江南粮路’，却没一个人提过，百姓买一石米要多花三钱银子，没粮吃时只能啃树皮。可你呢？不过半年时间，开分铺、稳粮价、搞船运保险，还让漕工能拿到足额工钱 —— 德州分铺开业那天，户部的人去巡查，回来跟本爷说，有个老农户买了两石新米，当场就哭了，说‘活了六十年，第一次能给孙儿煮纯白米饭’。你这手段，比我们在朝堂上争来辩去有效多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边缘，想起上个月户部收到的德州百姓联名感谢信，足足有五百多户签名，有的还是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的押：“那封信皇上也看了，当时就笑着说‘新政好不好，不是朝堂上谁说了算，是百姓的笔杆子、饭碗子说了算’。之前八爷党总说你‘借皇商身份谋私’，可百姓的眼睛是亮的 —— 你这分铺的粮价，比京城其他商号低三钱，还能给穷苦人家赊账，哪有谋私的样子？”
江兰听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香混着淡淡的水汽在舌尖散开，暖到了心里：“王爷过誉了。其实咱们是互补，就像车和路一样。您整顿漕运、设监察司、定规矩，这是‘修路’，解决了‘路不通、路不平、路不安全’的问题；我开分铺、运粮食、卖货物，这是‘跑车’，把百姓需要的东西顺着修好的路送过去。要是没有您修的平坦路，我的粮车就算有再多漕工拉，也得陷在泥里；要是没有我的车跑起来，您修的路也只是空摆在那儿，百姓还是拿不到实惠，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 胤祥重复着这四个字，眼里闪过认同的光，他抬手摘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玉佩映着晨光，能看到里面淡淡的云纹，“之前本爷只想着‘整顿’，以为把漕帮的蛀虫清了、把规矩定了，新政就算成了。直到上个月去德州巡查，看到你分铺的伙计帮着张婶把米送到家，还帮她扛了半袋柴火，才明白新政不是光靠朝廷下几道圣旨就完了 —— 得有人把政策落到实处，让百姓摸得着、看得见、用得上。”
他想起去年查张三爷时，周老汉蹲在漕帮分舵门口哭的样子，当时周老汉攥着他的衣角，声音发颤：“大人，俺只求能拿到足额工钱，让孙儿吃顿饱饭，不用再去河边挖野菜。” 如今周老汉不仅能拿到每月二两的工钱，还能在自家地里种抗冻麦和玉米，甚至有余力给江兰送玉米 —— 这前后的变化，比任何朝堂奏折都更有说服力：“就像周老汉，之前连孙儿的退烧药钱都凑不出来，现在却能送玉米来给你尝鲜。这才是新政该有的样子，不是朝堂上的空论，是百姓碗里的白米、身上的新衣、孩子手里的糖。”
这时，小宝抱着一本厚厚的成本核算册走了进来，册子封面用红绳捆着，还夹着几张写满数字的纸条。他看到胤祥，连忙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十三爷好！姑母，这是沿岸分铺的成本核算，我算了三天才算完。德州分铺这个月卖粮和丝绸，一共赚了两百两，除去漕工运费、分铺房租和伙计工钱，还能结余五十两。我想着把这钱用来给漕工添过冬的棉袄，选厚实的棉花，再缝上‘瑞祥漕运’的字样，让他们穿着也暖和，您看行不行？”
江兰还没开口，胤祥先笑了，伸手接过核算册，翻开一页，只见上面用小楷写得清清楚楚，连 “伙计买墨花费五文” 都记在上面：“好主意！漕工们冬天在船上待着，风大天冷，是该添件暖和的棉袄。小宝，你这账算得比户部的账房还周全 —— 之前本爷让户部算漕运的成本，他们算来算去都是‘朝廷每月支出多少银子’‘修缮河道花了多少’，却没算过‘百姓买粮省了多少’‘漕工多赚了多少’。你这账，才算真正算到了民生上，连漕工的棉袄都想到了，比那些只盯着国库数字的官员强多了。”
小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手指捏着衣角：“都是姑母教我的，她说‘做生意不能只算自己的盈利账，得算民生账 —— 百姓买得实惠，漕工干得舒心，生意才能长久’。之前德州分铺有个老伙计说，他儿子在学堂读书，现在能每天带两个白面馒头当午饭，都是因为分铺生意好，他能拿到奖金。”
丫蛋也从厨房端着一盘刚蒸好的玉米走出来，盘子是粗瓷的，还冒着热气，玉米的甜香瞬间飘满了院子。她把盘子放在石桌上，拿起一根递到胤祥面前：“十三爷，您尝尝周老汉送的玉米，刚蒸好的，可甜了！我刚才尝了一根，玉米粒一咬就出汁。对了，昨天苏州分铺的吴老板还托漕船送了封信来，说当地农户看到抗冻麦收成好，都想跟着种，问咱们能不能提供种子。吴老板还说，苏州有上千亩荒地，要是都种上抗冻麦，明年最少能多收两万石粮，百姓们就再也不用怕春天粮价涨了 —— 这都是托了漕运畅通的福，要是之前，种子从西北运到苏州，得走一个月陆路，还得怕被劫，现在走漕船，十天就能到。”
胤祥接过玉米，指尖能摸到温热的玉米粒，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带着阳光的味道。他放下玉米棒，眼神亮了起来：“抗冻麦是好东西，之前在西北推广时，百姓们都说收成比普通麦高两成，还耐旱。江兰，要是苏州农户想要种子，本爷这就回府让户部协调，从西北的粮仓调一批过来 —— 选颗粒饱满的，再让农科园的人写份种植说明书，用通俗的话写，比如‘每亩种多少种子’‘什么时候浇水’，顺着你修的‘路’运到苏州分铺，再让吴老板帮忙分发给农户。这样一来，既推广了抗冻麦，又让百姓得了实惠，一举两得。”
“那太好了！” 江兰眼睛亮得像映了星光，她翻开分铺账册，指着其中一页，“吴老板在信里还说，有个姓王的农户，家里有五亩荒地，之前种普通麦总歉收，现在听说抗冻麦好，想先种两亩试试。要是种子能及时到，下个月就能播种，明年春天就能收粮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眼底流转，连卫峥都在一旁微微点头 —— 之前在朝堂上，胤祥总愁新政落地难，现在有了江兰这样能把 “路” 用活的人，新政的根才算真正扎进了民生里。胤祥看着院中的景象：江兰手里的分铺账册上满是红笔批注，小宝正低头核对着棉袄的布料价格，丫蛋在一旁整理着吴老板的来信，远处大宝正指挥着漕工把新到的丝绸搬进库房，漕工们的号子声隐约传来 —— 这平凡而热闹的场景，比朝堂上堆砌的奏折更有温度，也更有力量。
“江兰，” 胤祥放下手里的玉米棒，语气郑重，指尖轻轻敲了敲石桌，“之前皇上还问本爷‘新政最难的是什么’，本爷当时答‘难在定规矩’，现在才明白，最难的是‘有人修路，有人跑车’，是朝堂与民间的默契。你我能有这样的合作，是新政之幸，也是百姓之幸。要是朝堂上多几个像你这样能落地做事的人，新政何愁推不开？”
江兰点头，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漕运图上 —— 图上用红笔标注着未来要开的河南分铺，选在开封的汴河码头，旁边还画着小圈，写着 “靠近农户聚集区，方便种子分发”；还有陆路运输线，从开封到洛阳，标注着 “与河南兴盛镖局合作，运费每石三钱”。她手指点在开封的位置：“王爷，咱们接下来可以把‘路’修到河南。开封是中原腹地，农户多，之前受漕运不畅影响，粮价总不稳定。咱们在汴河码头开分铺，既能运粮，又能分发抗冻麦种子，再打通陆路，把河南的棉花、药材运到江南，互通有无，百姓的日子肯定能更好。”
胤祥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红笔印记在漕运图上格外清晰，他笑着起身，拿起漕运图卷好：“好！本爷这就回府，让户部先调五千斤抗冻麦种子，再让人去河南协调分铺的铺面 —— 就按你说的，选在汴河码头，租金尽量压低点，多省点钱给百姓降粮价。你这边安排分铺的伙计，咱们还是老规矩 —— 我修路，你跑车，让新政的好处，顺着漕运、顺着陆路，传到大清的每一个角落，让百姓都能吃上平价粮、种上高产麦。”
夕阳西下时，胤祥的马车缓缓离开了瑞祥号，车帘被风吹起，能看到他还在翻看那本漕运月报。车窗外，运河上的瑞祥号漕船正缓缓驶过，船帆上的杏黄旗在余晖中染成了金红色，漕工们哼着号子，声音洪亮。江兰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攥着那张张婶送饼的纸条，纸条被手心的温度焐得温热 —— 她知道，胤祥的感慨不是结束，而是两人合作的新开始，也是新政深化的新起点。
后院的葡萄架下，账册还摊在石桌上，旁边的玉米袋里，金黄的颗粒映着夕阳，像撒了一地的碎金。丫蛋正哼着江南的小调，收拾着茶碗，瓷碗碰撞的声音清脆；小宝蹲在地上，用算盘核算着抗冻麦种子的运输成本，嘴里还小声念着 “五千斤种子，运费每石三钱，一共十五两”；大宝从码头回来，手里拿着一张新的漕运调度单，笑着说 “明天有三艘漕船从江南来，拉的都是新米和丝绸”；江老实也从村里回来，手里提着一篮新鲜的蔬菜，是村里乡亲让他送来的：“兰丫头，村里的人听说要种抗冻麦，都来问啥时候能领种子，说要是种好了，明年就给瑞祥号送新麦！”
夜色渐深，瑞祥号总号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透过窗户，能看到江兰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在《新政推进计划》上细细书写：“雍正二十八年八月，与胤祥议漕运与分铺合作，定‘修路跑车’互补定位；计划推广抗冻麦种子至苏州、河南，苏州调种五千斤，河南分铺选址汴河码头，联动漕运与陆路；分铺反馈：德州玉米销量环比增三成，百姓需求旺盛，拟在河南分铺增设玉米供应；漕工反馈：盼过冬棉袄尽快制作，拟下周选定布料厂商。后续重点：1. 协调户部十月前完成抗冻麦种子调运，确保秋冬播种；2. 筹备河南分铺装修，培训分铺伙计，熟悉种子分发流程；3. 收集各分铺民生数据，统计百姓最需物资，调整分铺货品结构。”
写完计划，江兰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漕运码头，灯火点点，像落在运河上的星星。漕工们还在哼着号子卸货，商户们在分铺门口整理着明天要卖的粮袋，连空气里都飘着新米的清香。她知道，只要和胤祥继续保持这份 “修路” 与 “跑车” 的默契，只要还想着百姓的饭碗子、衣架子，新政的路就会越走越宽，百姓的日子就会越来越甜。而她从穿越者到时代变革者的蜕变，也会在这一页页账册、一艘艘漕船、一户户百姓的笑容里，愈发坚实、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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