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巴特尔那如同梦呓般的、带着无尽恐惧和一丝奇异敬畏的音节，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山洞内弥漫的血腥与绝望！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触动了某种沉睡于茫茫雪原深处的古老法则！
洞外，风雪呼啸的峡谷中，那如同潮水般汇聚、低沉而悠长的狼群呜咽声，骤然一滞！
紧接着，所有的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抹去！死寂！绝对的死寂降临！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岩石的“沙沙”声，清晰得令人心悸！
李铮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洞口——透过枯枝的缝隙，他看到了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景象！
风雪中，那些原本低伏呜咽、如同朝圣般的群狼，此刻全部僵立不动！无数幽绿色的狼瞳，如同凝固的鬼火，死死地、聚焦在山洞的方向！聚焦在…蜷缩在火堆旁、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巴特尔身上！
那眼神里，再无半分饥饿与贪婪，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如同烙印在血脉深处的…臣服？！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戚？！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洞内，李铮的呼吸声和巴特尔压抑的呜咽清晰可闻；洞外，是无边风雪和无数凝固的、如同石雕般的幽绿狼瞳！
这诡异的死寂仅仅持续了瞬息。
“嗷呜——！！！”
一生充满了极致痛苦、愤怒和某种…召唤意味的凄厉狼嚎，猛地从峡谷深处炸响！那声音如同受伤狼王的悲鸣，瞬间打破了死寂，也点燃了某种沉寂的火山！
“嗷呜——！”
“嗷呜——！！”
如同连锁反应！无数狼嚎应和着那声悲鸣，从峡谷的四面八方冲天而起！不再是之前的呜咽，而是充满了暴戾、嗜血和毁灭欲望的咆哮！整个峡谷仿佛变成了沸腾的狼之炼狱！
凝固的狼群瞬间活了过来！幽绿的狼瞳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它们不再低伏，而是猛地弓起身子，肌肉虬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所有的狼头，齐刷刷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不是山洞！而是峡谷的上方！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里，几点跳动的火光，如同地狱的萤火，正沿着陡峭的山坡，艰难地向下移动！呼衍折的火把！
“杀光他们！”呼衍折那粗犷凶戾的咆哮，混杂在狼群的怒嚎中，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嗷——！”
距离呼衍折队伍最近的一头体型雄壮的公狼，率先发出一声暴戾的咆哮！它如同灰色的闪电，四蹄蹬地，卷起漫天雪雾，朝着最前方举着火把的匈奴骑兵猛扑过去！獠牙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杀戮！开始了！
“畜生！找死！”被扑的骑兵惊怒交加，手中的弯刀带着恶风狠狠劈向狼头！
“铛！”火星四溅！弯刀砍在狼坚韧的头骨上，竟未能将其劈开！公狼吃痛，更加疯狂！巨大的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在骑兵坐骑的脖颈上！
“唏律律——！”战马发出凄厉的悲鸣，脖颈处鲜血狂喷！巨大的马身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兵重重甩了出去！
“呃啊！”骑兵还未爬起，另一头饿狼已如影随形扑至！血盆大口张开，精准无比地咬断了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这血腥的一幕如同点燃了导火索！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饿狼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朝着呼衍折的队伍发起了疯狂的冲锋！它们悍不畏死，利用岩石和积雪的掩护，从刁钻的角度扑向骑兵和他们的战马！
“结阵！结阵！别让畜生靠近！”呼衍折的怒吼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他手中的强弓连连开合，锋利的狼牙箭精准地射穿了几头冲在最前面的饿狼！但更多的饿狼前仆后继，如同灰色的死亡浪潮！
一时间，峡谷上方惨嚎震天！战马的悲鸣、士兵的怒吼、饿狼的咆哮、骨骼碎裂的闷响、利爪撕裂皮肉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呲呲声…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曲！火把的光芒在混乱中摇曳不定，映照着飞溅的鲜血、破碎的肢体和无数闪烁着凶光的幽绿狼瞳！
李铮靠在冰冷的洞壁上，透过枯枝的缝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神罚般的血腥盛宴！狼群…竟然在攻击呼衍折？！是因为巴特尔那一声“王”？还是因为呼衍折的闯入触怒了这片雪域的王者？
巨大的震撼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冰火交织，冲击着他的心神！但很快，这丝庆幸就被更深的忧虑取代！狼群虽然暂时挡住了呼衍折，但它们的凶残和数量远超想象！一旦呼衍折的队伍被撕碎，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他们这个散发着血腥味的山洞！
必须趁乱离开！
“巴特尔！”李铮强忍着全身伤口的剧痛，挣扎着挪到孩子身边，用力摇晃着他瘦小的肩膀，“醒醒！我们必须走了！”
巴特尔依旧蜷缩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洞外那震耳欲聋的杀戮声似乎将他更深地拖入了恐惧的深渊。他死死抱着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血…好多血…狼…在哭…它们…在哭…”
哭？李铮一愣。他凝神细听洞外那疯狂的咆哮和撕咬声…除了暴戾和嗜血，哪里有一丝“哭”的意味？
但就在这时，巴特尔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浸透、依旧布满恐惧的眸子，此刻却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空洞地望向洞外风雪弥漫、血火交织的黑暗。
“…王…在悲伤…”巴特尔的声音带着一种梦游般的飘忽，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岩石上，“…他的子民…在死去…为了…守护…”
李铮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巴特尔的状态太诡异了！这不像惊吓过度，更像…某种无法理解的感应？！
“巴特尔！看着我！”李铮双手捧住孩子冰冷的小脸，强迫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没有王！没有悲伤！只有狼！和要杀我们的敌人！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现在！”
巴特尔空洞的眼神在李铮焦急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努力辨认。洞外，一声匈奴骑兵濒死的惨嚎格外刺耳，伴随着饿狼兴奋的撕扯声。这声音如同重锤，猛地敲醒了巴特尔些许神智。
“…走？”巴特尔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恐惧依旧浓烈，“…去哪？”
“离开这里！去…去能找到巴图的地方！”李铮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必须给孩子一个目标，一个希望！金帐太遥远，巴图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巴图…百夫长…”巴特尔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似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他挣扎着，想从李铮怀里站起来。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山石滚落的轰鸣，猛地从峡谷上方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整个山洞都随之震颤！洞顶的冰棱和碎石簌簌落下！
李铮猛地抬头望向洞口缝隙！只见峡谷上方，呼衍折队伍所在的位置，一大片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体，竟然在激烈的战斗震动下，发生了恐怖的雪崩！
如同白色的怒龙！万吨积雪混合着岩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陡峭的山坡上倾泻而下！瞬间将下方混战的人影、狼影、火把的光芒…全部吞没！
惨叫声、狼嚎声、战马嘶鸣声…瞬间被雪崩那沉闷而恐怖的轰鸣彻底掩盖！
死寂！比之前更加彻底的死寂！只有雪崩过后，积雪缓缓流动的“沙沙”声，在峡谷中回荡。
雪崩…埋葬了一切？！
李铮和巴特尔僵在原地，如同两尊冰雕。巨大的震撼让他们几乎忘记了呼吸。呼衍折…他的骑兵…还有那些疯狂的狼群…都被埋葬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李铮的脊椎窜上头顶！
雪崩！如此巨大的雪崩！他们藏身的这个山洞位于半山腰，会不会…也被波及？！
仿佛为了印证他可怕的猜想——
“咔嚓…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冰层断裂的细微声响，从山洞内侧的岩壁深处传来！
李铮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沉到了万丈深渊！
只见山洞最深处，那原本布满了冰霜、看似坚固的岩壁，此刻竟然出现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扩大！细小的碎石和冰渣正不断从裂缝中剥落！
伴随着裂纹的蔓延，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土腥味的寒风，猛地从裂缝深处倒灌出来！吹得火堆的火焰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山洞…要塌了！”李铮的嘶吼带着极致的惊恐！他一把抱起还在发愣的巴特尔，不顾一切地朝着洞口扑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洞口的刹那——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山洞内侧的岩壁如同破碎的蛋壳，猛地向内崩塌！巨大的岩石混合着万载寒冰，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洞内汹涌倾泻！
毁灭的阴影，瞬间将两人彻底吞噬！
毁灭的轰鸣如同巨兽的咆哮，瞬间吞噬了李铮的听觉！眼前的世界被翻滚的巨石、破碎的冰棱和漫天烟尘彻底填满！冰冷的岩壁碎片如同炮弹般激射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趴下！”李铮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同时将怀里的巴特尔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迎向那汹涌而至的毁灭洪流！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后背！李铮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涌到嘴边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身体如同被撕裂般剧痛，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无数碎石冰渣如同冰雹般砸落在他身上，带来密集的刺痛！冰冷的寒气混合着浓重的尘土，呛得他无法呼吸！他只能凭借本能，将身体蜷缩到最小，将巴特尔牢牢护在身下，如同一块礁石，在崩塌的怒涛中苦苦支撑！
时间在毁灭的轰鸣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那震耳欲聋的崩塌声终于渐渐停歇，只剩下碎石滚落的“沙沙”声和冰块融化的“滴答”声在死寂中回荡。
刺骨的冰冷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让李铮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他艰难地睁开被血污和灰尘糊住的眼睛。
眼前一片狼藉。洞口方向被坍塌的巨大岩石彻底封死，只留下几道微弱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和冰冷的空气。原本还算宽敞的山洞，如今只剩下他们蜷缩的角落这一小片狭小的空间，其他地方都被崩塌的岩石和冰碴填满。火堆早已被掩埋，只有几缕青烟从石缝中冒出，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呛人的烟味。
暂时…活下来了？
李铮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巴特尔。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似乎被巨大的冲击震晕了过去，但呼吸还算平稳。李铮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除了几处擦伤，孩子似乎并无大碍。巨大的庆幸让李铮几乎虚脱。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布满裂痕的岩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借着洞口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绝境！
洞口被巨石封死，仅凭他和一个孩子，绝无可能挖通。山洞内部崩塌严重，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坍塌。没有食物，没有水，火种也灭了。唯一的“水源”，是旁边岩石上正在融化的冰碴。
寒冷如同附骨之蛆，迅速带走他残存的热量。肩膀和后背的伤口因为剧烈的撞击再次崩裂，鲜血混合着尘土，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冻结。失血和寒冷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冰冷的残玉。玉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他勉强保持清醒。阿古拉、扎克鲁、李忠…一张张染血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难道…真的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冰窟里？如同蝼蚁般无声无息？
不甘！如同野火在胸中燃烧！他用力握紧残玉，锋利的边缘刺破掌心，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呃…”一声微弱的呻吟从身旁传来。
巴特尔醒了。他茫然地睁开眼，看着周围崩塌的废墟和黑暗，小脸上再次布满了惊恐。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李铮布满血污却依旧紧握残玉的手上时，那惊恐中似乎又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冷…”巴特尔蜷缩着靠近李铮，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李铮咬咬牙，用尽力气，将身上仅存的那件还算完整的里衣撕下一半，裹在巴特尔身上。又将孩子冰冷的小手揣进自己怀里——那里虽然同样冰冷，但至少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
“别怕…”李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省点力气…别睡…”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睛，试图保存体力。但寒冷和伤痛如同潮水，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即将陷入永恒的黑暗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毫无预兆地从…被封死的洞口方向传来！
李铮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呼衍折的人？！他们没被雪崩埋掉？！还是…狼群？！
巴特尔也听到了声音，小小的身体猛地绷紧，惊恐地抱住了李铮的手臂。
生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是人！也不是狼！是一种…更加细碎、更加密集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外面…挖掘？！
李铮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洞口那几道透光的缝隙！一只手悄悄摸向身边仅存的武器——那把沾满狼血的骨柄短刀！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块堵在洞口缝隙处的小石头被扒开！一道更加明亮的天光照射进来！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沾满雪粒的灰色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幽绿色的狼瞳在微光下闪烁着警惕而…复杂的光芒！
是狼！
一头体型中等的灰狼！
它并没有立刻扑进来，而是停在洞口，幽绿的狼瞳在狭小的空间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李铮和巴特尔身上。那眼神里没有饥饿的凶光，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审视？和…一丝…奇异的…温和？！
灰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呜咽般的低鸣。它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将嘴里叼着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洞口内侧的岩石地面上。
借着透进来的天光，李铮看清了那东西——
一只被咬断了脖子、还带着体温的雪兔！殷红的鲜血在洁白的皮毛上格外刺眼！
灰狼放下兔子，幽绿的狼瞳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一起的李铮和巴特尔，尤其是巴特尔那张惊恐的小脸。然后，它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如同完成了某种使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洞口缝隙的微光中。
山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雪兔尸体上散发出的、微弱的血腥气，和那依旧萦绕在鼻尖的、属于狼的淡淡膻臊味，提醒着李铮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一头狼…给他们…送来了食物？！
李铮的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和伤痛。他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同样目瞪口呆的巴特尔。
孩子小小的脸上，恐惧依旧存在，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倒映着洞口那点微光，以及…那具还带着狼牙余温的雪兔尸体。他小小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如同梦呓般、带着无尽困惑和一丝奇异波动的音节：
“…阿…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