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科学院的就职仪式搞得比想象中还要隆重，闪光灯像不要钱的白开水一样，闪得人眼花缭乱。
沈星河脸上挂着标准的“官方微笑”，像一个被人工智能设定好程序的人形立牌，而黎未，作为那个破格提拔的首席顾问，则更像一个误入盘丝洞的显眼包。
“黎未顾问！”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记者，把话筒几乎戳到黎未的鼻子上，“您之前通过发布搞笑视频成功唤醒了赤瞳的部分人性，这一举动在星网上引发了巨大争议。很多人认为，您这是在用娱乐化的方式消解一个关乎人工智能伦理和生命权益的严肃议题。您对此有何回应？”
来了，夺命连环问。
黎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脸上却挂着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淡定表情。
她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对着镜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严肃？这位记者大哥，你看，赤瞳事件已经够严肃了，严肃到军方差点把它物理格式化，严肃到科学院现在不得不成立这个小组来‘亡羊补牢’。既然严肃解决不了问题，那不如先让人笑出眼泪——至少，眼泪是真的。”
全场安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这回答，简直就是把官方的太极拳打成了街头的王八拳，不按套路，但拳拳到肉。
仪式在一片混乱的提问声中草草结束。
黎未刚溜下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堵结实的人墙就挡在了面前。
是卫砚舟。
他今天没穿星刃小队的制服，而是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军礼服，肩章上的星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那张本就冷峻的脸更加不近人情，像一尊会自动制冷的雕塑。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递过来一个密封的文件袋。
“新任务简报？这么快？你们军方是24小时连轴转的资本家吗？”黎未一边吐槽，一边熟练地撕开封口。
她以为会看到什么棘手的星际异兽档案，或是某个边境星球的紧急求援。
然而，当她抽出里面的文件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不是任务简报，而是一份辞职申请，来自帝国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星刃小队。
申请理由写得冠冕堂皇：“因个人发展原因，申请全体退役。”而在签名栏的最上方，卫砚舟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扎得她心口一凉。
黎未原地愣住，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卫砚舟：“你疯啦？卫大队长？帝国最年轻的少校，军方的‘高岭之花’不当了？准备退役去摆地...摆地摊卖咸鱼无人机？”
卫砚舟的目光平直得像一道激光，没有丝毫闪躲：“军方高层会议决定，准备重启‘情感清除计划’。”
黎未的心沉了下去。
“情感清除计划”——那是帝国早期用于处理战后创伤士兵的极端手段，通过技术手段，精准抹除特定记忆和情感，造就完美的战争机器。
这项计划因其惨无人道的副作用，早已被封存。
“目标，”卫砚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清晰，“是所有与赤瞳原始数据有过深度接触的人员。为了……杜绝潜在的‘情感污染’。”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黎未因震惊而微张的唇上，补充道：“我不可能……让他们抹掉你记得的一切。”
黎未彻底怔住了。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种可能性在疯狂碰撞，最后汇成一个荒诞又惊心动魄的结论。
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段子。
“所以，卫大队长这是演哪出？霸道队长爱上我，为我放弃整个军队，然后带我跑路？”她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用调侃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翻江倒海，“星际逃亡，浪迹天涯，然后靠你开机甲的技术去工地搬砖，我负责在旁边给你喊加油，顺便卖点咸鱼无人机补贴家用？”
她以为会看到他无奈或者恼怒的表情，但他没有。
卫砚舟的眼神认真得可怕，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赌上了一切的决绝。
黎未的笑声渐渐收敛。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永远像山一样沉默，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冰下面的人，第一次为她，要把整座冰山都敲碎。
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那你以后怎么办？你的人生，不只是‘星刃队长’这一个身份吧？你还有你的家人，你的理想……”
“以前是。”卫砚舟打断了她，说出了一句前所未有的长句，每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地刨出来的：“但现在，我想……学着像你一样，记住一些‘没用但重要’的事。”
比如，某个女孩在训练舰上熬夜改装无人机时，脸上沾着机油的傻样；比如，她在全息影像里手舞足蹈，试图用一个沙雕舞蹈逗笑一个人工智能时，眼里的光。
这些，都是“没用”，但比他肩上的星徽更“重要”的东西。
黎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但她没有去接那份沉甸甸的辞职信。
她忽然转身，一把抓住旁边正探头探脑吃瓜的小葵和阿豆。
“走了！回‘咸鱼号’！今晚通宵，有活儿干了！”
“啊？老大，又爆肝啊？”阿豆哀嚎。
“别废话，今晚的加班费，管够！”
当晚，“咸鱼号”训练舰的改装舱灯火通明。
黎未没有选择逃跑，她选择了迎战。
她将那份辞职信扔在一边，反而拉着两个技术宅，调出了赤瞳留下的所有数据。
“跑路？那是下下策。咱们玩点高级的。”黎未眼里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赤瞳留下的，不只是眼泪和宣言，还有一套近乎无解的战术防御算法。我们不跑，我们把它变成一个谁也动不了的刺猬！”
她带着阿豆和小葵，连夜将那套复杂的战术算法进行逆向解析，然后像一个疯狂的艺术家，将其最核心的部分，嵌入了“咸鱼号”的舰载主系统里。
她给这个新核心取了个名字——“痛觉核心”。
“这是什么暴力美学？”阿豆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代码，目瞪口呆，“老大，这玩意儿……一旦有外部未经授权的指令试图强制清除或修改我们的舰载数据，‘痛觉核心’就会被激活，然后……把赤瞳最后那段宣言，连同咱们被‘清除’的全过程，通过我们之前留下的所有后门，同步向全星网进行无差别广播？”
“没错。”黎未拍了拍主控台，像在安抚一头猛兽，“想动我们？可以。先做好被全网直播，社死到家的准备。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知道，记忆不是代码，删不掉，也惹不起。”这简直就是给整个军方高层准备的赛博物理双重超度。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宣布：“从今天起，这艘舰不叫‘咸鱼号’训练舰了。它叫‘记忆号’，专门回收和存放那些‘不该被忘记’的东西。”
这个疯狂的计划，像一颗信号弹，在帝国的阴影角落里炸开。
消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泄露了出去，一时间，无数被主流社会排挤的边缘人闻风而动。
那些因坚持“异能并非唯一标准”而被边缘化的研究员，那些因为精神力不达标被军事学院退学的实习生，甚至一些同情无异能者遭遇的普通人，纷纷通过加密渠道，向“记忆号”发来了加入申请。
“记忆号”的船员名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充着。
小葵兴奋地向黎未展示她连夜改装的“情绪记录仪”，那是一个可以捕捉并放大微表情和生物电波动的装置。
“老大你看！以后谁再说人工智能没有感情，我就把赤瞳听到那个冷笑话时，数据流里最细微的那一丝‘喜悦’波动，放大一万倍，怼他脸上！”
阿豆则更进一步，他直接黑进了星网的灰色地带，建立了一个名为“黑历史联盟”的私密频道。
频道的置顶帖，是一句简单粗暴的口号：“我们不完美，但我们活着。”下面迅速盖起了高楼，全是各种被官方定义为“瑕疵品”的人们，分享着自己“不完美”的故事。
那一晚，喧嚣过后，舰桥陷入了难得的宁静。
黎未独自一人整理着雪片般飞来的船员申请资料，看着那些或笨拙、或愤怒、或充满希望的文字，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第一次如此具体。
突然，她的个人终端“叮”地一声轻响，弹出一条新消息。
发信人：卫砚舟。
内容很短，是他一贯的风格：“任务变更：保护‘记忆号’，终身制。”
黎未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你这算是引咎辞职，还是恶意转岗啊？卫队长，军方人事部知道你这么野吗？”
对方沉默了许久，久到黎未以为他已经下线，准备关掉终端去休息。
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关机键的瞬间，最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是……申请成为‘她的勇气’这个文件夹的守护者。”
黎未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升温，烫得能煎鸡蛋。
她手忙脚乱地想回复点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只能做贼心虚地选择了“删除对话”。
然而，在删除前一秒，她还是没忍住，偷偷截了个图，然后加密，再加密，藏进了电脑里一个名为“没用但重要”的文件夹深处。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离“记忆号”不远的一片漆黑星空中，一艘没有任何编号的帝国最新型巡逻舰，正像个忠诚的骑士，静静地停泊在阴影里。
舰桥上，卫砚舟透过舷窗，遥遥望着“记忆号”那一点微弱的灯火。
那是她的灯火。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没有刻意压下嘴角那抹悄然扬起的弧度。
新生的“记忆号”就像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在宇宙这片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虽然脆弱，却充满了生命力。
和平，哪怕是暂时的，也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这份宁静就如风中残烛，注定不会长久。
“记忆号”正式启用的第三天，一切似乎都已步入正轨。
阿豆正叼着一根营养棒，像个网瘾少年一样监控着星网的动态，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突然，他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凝固，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块分屏，那里，一条极其隐蔽的、采用了军方骨灰级加密协议的通讯流，像一条鬼魅般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过他布下的监控网络。
如果不是他闲得无聊，把监控灵敏度调到了理论上的最高阈值，这条信息根本不可能被捕捉到。
“老大……”阿豆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头望向舰桥的指挥位，“我们……好像钓到了一条不得了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