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的武器考核场，从来就不是个能让人心情舒畅的地方。
今天尤甚。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枪油味，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紧张。烈日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水泥铺就的考核区，远处的靶标在热浪中微微扭曲。一排排长桌上，各式各样的枪械零件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等待着被组合，或者被评判。
总教官萨隆，那个脸上带疤、眼神能冻死羚羊的老兵油子，背着手在队列前踱步，牛皮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兔崽子们！”萨隆的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盖过了远处零星的枪声，“手里的烧火棍，是你们在丛林里活下去，让敌人活不下去的本钱！今天，不是让你们来耍帅的！是来检验你们有没有资格继续端着这碗饭！”
他猛地停在一个学员面前，几乎脸贴着脸：“告诉我，士兵！如果你的枪在泥潭里卡了壳，而敌人的刺刀离你的喉咙只有十公分，你该怎么办？”
那学员脸色发白，结结巴巴。萨隆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开了。
陆小龙站在队列中，身姿挺拔，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浸湿了草绿色军装的领口。他的表情平静，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桌面上的武器零件——从老掉牙的李-恩菲尔德，到常见的AK-47，再到相对精良的m16A1，甚至还有一挺轻机枪和几把不同型号的手枪。蒙眼拆装，故障排除，精度射击……三项连考，是对记忆、手感、冷静乃至运气的终极考验。
他能感觉到旁边梭温投来的、带着明显敌意的目光。自从上次沙盘推演结下梁子，这家伙明里暗里的挑衅就没停过。陆小龙懒得理会，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冰冷的金属构件上。这些东西，在他眼里不仅仅是杀人利器，更是他复仇之路的延伸，是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资本。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母亲绝望的眼神，偶尔还会在深夜刺痛他，但在此刻，这些记忆化作了指尖对武器最原始的渴望和掌控欲。
“第一项！蒙眼拆装！顺序：AK-47，m1911手枪，布伦轻机枪！计时开始！”萨隆一声令下，如同发令枪响。
学员们迅速用黑布蒙上眼睛，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混乱的金属碰撞声、焦急的喘息声，还有零件掉落在桌子上的脆响。
陆小龙深吸一口气，黑暗并未带来慌乱。逃亡途中，在月光甚至完全无光的情况下摸索着处理那把老旧的步枪的经历，让他的手指早已习惯了在失去视觉时保持敏锐。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显得有些从容，但极其精准。手指拂过枪身，每一个凹槽、每一个卡笋的位置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咔嚓…嗒…咔嚓…” 富有节奏感的组装声在他手下响起，与周围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当梭温那边传来一声懊恼的低吼，显然是弹簧装反或者零件卡住时，陆小龙已经将组装完毕的AK-47“哐”一声放在桌上，发出了完成的信号。
“下一个！”教官的声音不带感情。
m1911手枪结构更复杂些，但陆小龙的手指像是有自己的生命，流畅地滑过每一个部件。他甚至能感觉到撞针簧那细微的力度差异。当他放下组装完的手枪时，旁边一个学员似乎才刚找到手枪的复进簧。
最后的布伦轻机枪是难点，零件多，分量重。陆小龙额角也见了汗，但呼吸依旧平稳。他回忆起岩坎教官演示时说过的话：“轻重武器，道理相通，熟悉了它的‘骨架’，闭着眼也能摸到肉。” 当沉重的机枪最后一个零件归位，他再次拍响桌面。
扯下蒙眼布，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他这边三件武器完整地排列着，而不少学员桌上还是一片狼藉，甚至有人把枪机组装反了，引得教官怒斥。梭温虽然也完成了，但脸色铁青，显然耗时更长。陆小龙甚至注意到，梭温组装的AK-47，机匣盖似乎没有完全卡到位，有个微小的缝隙。但他什么也没说。
“陆小龙，第一！”负责记录的教官大声报出成绩。萨隆走到陆小龙桌前，随手拿起那把AK，拉动枪机，检查了一番，冷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短暂的休息后，是故障排除。教官们事先在武器上设置了各种刁钻的毛病：复进簧失效、击针断裂、导气管堵塞、甚至故意塞入一小团泥巴。
这次是睁眼操作，但时间限制更紧。学员们需要快速判断故障原因并修复。
陆小龙面前是一把点22口径的训练用步枪，故障提示是“击发无力”。他迅速拆开，一眼就发现击针簧疲劳变形，失去了弹性。这种小问题难不倒他，他从备用零件盒里找出合适的更换，动作干净利落。
旁边一个学员面对一把“卡弹”的m16，手忙脚乱地用通条乱捅，反而把弹壳卡得更死。陆小龙瞥了一眼，低声道：“拉机柄用力向后拉，同时拍弹匣底部。”
那学员愣了一下，依言而行，“咔嚓”一声，变形的弹壳跳了出来。他感激地看了陆小龙一眼。
梭温抽到的是最难的一种——导气式武器导气孔被积碳完全堵死。他拆开后就傻眼了，用细铁丝徒劳地捅着，急得满头大汗。陆小龙知道解决办法需要用专门的溶剂和细针，但他选择沉默。考核就是战场，没有无私的援助。
最终，梭温这项考核超时，成绩被判为不合格。他狠狠地将工具摔在桌上，目光阴沉地剐了陆小龙一眼，仿佛是他的错。
最后一项，精度射击，是重头戏，也是真正拉开差距的地方。靶场设在营地边缘，依托一个小山坡建成，设置了100米、200米、300米三种距离的胸环靶。
烈日依旧，但山间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风，这对远距离射击是不小的干扰。
“立姿！100米！快速射击！十发弹！一分钟准备！”萨隆举着望远镜，站在射击地线后方的高台上。
学员们迅速卧倒，出枪，调整标尺，校枪。陆小龙使用的是一把校准过的SVd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的普通型号，虽然不如专业狙击枪，但精度远胜AK。他趴在地上，脸颊贴上微凉的枪托，右眼透过机械瞄具（考核规定第一阶段不准使用光学瞄具），牢牢套住百米外的靶心。
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发丝，也轻轻晃动着远处的靶子。他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周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和枪托抵肩的不安躁动。梭温在他左边几个身位，似乎有些紧张，不断在做深呼吸。
“射击！”
“砰！砰！砰！砰！”
靶场上顿时枪声大作，硝烟弥漫。
陆小龙没有急着开枪。他花了宝贵的三秒钟，最后一次感受风的力度和方向，心里默默计算着修正量。然后，他扣下了扳机。
“砰！”
枪身稳重地后坐，子弹脱膛而出。他甚至没有去看报靶器，直接拉栓退壳，推弹上膛，微微调整因后坐力而偏移的枪口，再次瞄准。他的节奏不快，但极其稳定，每一次击发都像是精密机械的重复运作。
十发子弹，在45秒内射击完毕。
报靶员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103号靶，100米，十发，100环！”
满环！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在学员中响起。百米机械瞄具快速射击拿满环，这需要何等的稳定性和精准度！
梭温的成绩是92环，虽然也不错，但在陆小龙的满分面前黯然失色。他脸色更加难看，低声咒骂了一句，似乎怪风影响了他。
“跪姿！200米！五发弹！三十秒准备！”
难度升级。跪姿不如卧姿稳定，距离加倍，风的影响更明显。
陆小龙调整呼吸，采用更稳固的跪姿依托。200米外的靶心已经显得有些渺小。他仔细判断着风向和风速，将瞄准点微微偏向迎风面。枪声再次响起，他的动作依旧沉稳。
“103号靶，200米，五发，50环！”
又是满环！这下连一些教官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萨隆举着望远镜的手稳如磐石，但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梭温只打了42环，有一发甚至脱靶了。他的自信心明显受到了打击，手开始有些发抖。
“卧姿！300米！五发弹！四十秒准备！允许使用光学瞄准镜！”萨隆下达了最后，也是最难的指令。
三百米，对于普通步枪和学员来说，已经是挑战精度的极限距离。微风在这里可能造成几十厘米的偏差。
陆小龙迅速将枪上的pSo-1瞄准镜旋紧，校准归零。他趴在地上，像一块沉默的岩石。透过瞄准镜，三百米外的靶心清晰了不少，但他能清楚地看到靶纸在风中微微晃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的学员已经开始射击，枪声零星响起。
陆小龙依旧在等待。他在等待风的一个间歇，或者是在寻找自己心跳与呼吸之间最平静的那个刹那。他的整个世界，缩小到了瞄准镜里的那个十字分划和远处的靶心。
就是现在！
他轻轻呼出半口气，手指均匀加力。
“砰！”
子弹划过三百米的距离，精准地钻透了靶心。
“砰！”“砰！”“砰！”
他连续击发，节奏稳定得令人心悸。
最后一发子弹击出后，他松开扳机，依旧保持着瞄准姿势，直到萨隆喊“停”。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最后的报靶。
报靶员似乎也核对了一下，才用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喊道：“103号靶，300米，五发…五十环！总成绩，两百米、三百米精度射击，满分！”
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三项考核，蒙眼拆装第一，故障排除优秀，精度射击双距离满分！这成绩，已经不能用优秀来形容，简直是变态！
萨隆放下望远镜，第一次正面看向陆小龙，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是一丝…警惕？他走到陆小龙身边，低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华人学员，沉声道：“小子，枪玩得不错。但记住，枪法是基础，真正的战斗，远不止打得准。”
陆小龙收枪起立，敬礼：“是！教官！”
他语气平静，但内心并非毫无波澜。这成绩是他用汗水和天赋换来的，是对他过去努力的最好肯定。但他也清楚，萨隆说得对，这只是开始。就像他藏在心底的复仇名单，第一个名字“刀疤脸”，需要的不仅仅是精准的枪法，还有更冷酷的心计和更强大的力量。
他转头，看向脸色铁青、几乎要把牙咬碎的梭温，目光平静无波。这种程度的嫉妒和挑衅，在他经历过的生死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考核结束，成绩张榜。陆小龙的名字高悬榜首，尤其是那刺眼的精度射击满分，像一面旗帜，也像一靶子，将他牢牢钉在了所有学员的视线中心。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握着手中有余温的枪柄，他只觉得，体内的血液，从未如此灼热，也从未如此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