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雪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向柳轻尘。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股一直内敛的剑意,开始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周围温度悄然下降,石阶上甚至凝结出细小的冰霜。
“你,”她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确定要论剑?”
柳轻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岂能退缩?
“请!”他后退三步,拉开距离,细剑平举,剑尖直指洛清雪。
洛清雪不再多言。
她缓缓抬起右手,按在背后冰璃剑的剑柄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所有围观者心头一紧。仿佛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即将出鞘,冻结一切。
柳轻尘更是全神贯注,体内灵力急速运转,细剑震颤,数十道虚实剑影已然在身周浮现——他要一出手就全力以赴,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对方,挽回颜面!
“看剑!”
他低喝一声,身形如幻,瞬间化作三道残影,从不同方向刺向洛清雪!每一道残影都逼真无比,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千幻剑诀·三分幻身!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曾凭此剑击败过数名同阶剑修。
然而,面对这虚实难辨的三道剑影,洛清雪只是做了一个动作。
拔剑。
冰璃剑出鞘一寸。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冰蓝色寒光,自剑鞘缝隙中流淌而出。
那寒光并不耀眼,甚至有些黯淡。但它出现的瞬间,整个论剑台的时间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柳轻尘刺出的三道幻身剑影,在那道寒光面前,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不是被击碎,不是被格挡。
而是“概念”上的消解——仿佛它们的存在本身,在这道寒光面前就是错误,就是不合理的虚妄,理应被抹除。
柳轻尘真身暴露,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到自己的剑心、剑意、甚至思维,都在那股冰寒纯粹的剑意压制下,变得迟滞、僵硬。
然后,他看见那道寒光轻轻点在了自己细剑的剑尖上。
“叮。”
一声轻响,如同冰珠落玉盘。
柳轻尘浑身剧震!
一股无可抵御、无法形容的寒意与剑意,顺着细剑透入他的手臂、经脉、丹田,最后直冲识海!那寒意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冻结”——冻结灵力,冻结神念,甚至……冻结战意。
他引以为傲的千幻剑意,在这股寒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当啷。”
细剑脱手落地。
柳轻尘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到自己的剑心,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洛清雪收剑回鞘。
冰璃剑归鞘的轻响,将凝滞的时间重新唤醒。
她从始至终,只出了一寸剑,只点了一剑,未发一言。
然后,转身,迈步,白衣胜雪的身影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缓步离去,很快消失在论剑台外的街巷中。
直到她彻底消失,死寂的现场才轰然炸开!
“一、一剑?!”
“柳轻尘……败了?连剑都拿不住?!”
“那是什么剑意?!我根本没看清她怎么出剑的!”
“冰寒、纯粹、仿佛能冻结一切虚妄……这到底是什么剑道?!”
柳轻尘依旧僵立着,直到同门师弟上前搀扶,他才猛地回过神,弯腰捡起地上的细剑。剑身完好无损,但他能感觉到,剑灵已受创,需要温养许久才能恢复。
他望向洛清雪离去的方向,眼中再无半点傲气,只剩下深深的忌惮与……一丝恐惧。
“查……”他声音沙哑地对身旁师弟道,“立刻回禀宗门,凌云城出现一名白衣女剑修,剑意极端凝练,疑似掌握‘破幻’‘冻结’类至高剑理……需重点注意。”
“是!”
当天下午,幻剑阁在凌云城的据点内。
一名身着青衫、面容古朴的中年剑修,正静静听着柳轻尘的汇报。他是幻剑阁此行带队的长老之一,道号“青冥”,修为炼虚后期,剑道造诣深不可测。
“能一剑破你千幻剑意,且令你剑心受创……”青冥长老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剑鞘,“此女的剑道境界,恐怕已触摸到‘剑心通明’的边缘。即便在我幻剑阁,年轻一代中也找不出几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而且,她与那拳败褚烈的玄衣青年是一伙的……这下有意思了。”
“长老,我们该如何应对?”柳轻尘低声问。
青冥沉思片刻,缓缓道:“将此事传回宗门,建议将此人列入‘需重点关注’名单。另外,联络烈阳宗、玄阴教、万兽山那边……既然大家都对这伙人感兴趣,不妨……互通有无。”
他望向窗外,远处隐约可见听涛阁的方向:
“仙墟将启,变数越多,越需要提前清除。这伙人……不能留。”
夜色渐深。
听涛阁小院内,洛清雪静坐调息。冰璃剑横于膝上,剑身隐隐有冰蓝光华流转。
林帆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碟沐清溪刚做好的灵糕。他走到洛清雪身边坐下,将灵糕递过去,笑道:“听说你今天在论剑台,一剑就吓傻了幻剑阁的真传?”
洛清雪睁开眼,接过灵糕,小口吃着,声音平静:“他剑意虚浮,自取其辱。”
林帆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洛清雪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挣脱,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我家清雪就是厉害。”林帆在她发间轻嗅,笑道,“不过这下好了,四大宗门,咱们算是得罪遍了。”
“怕了?”洛清雪抬眼看他,冰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戏谑。
“怕?”林帆哈哈大笑,“我是怕他们不够打!”
晨雾未散,听涛阁小院外的青石巷弄里,已然多了几道不该出现的身影。
巷口茶楼二层临窗的位置,坐着两名身着灰衣、看似寻常茶客的修士。他们慢悠悠地品着茶,目光却每隔十息便扫向小院方向一次,精准得像钟摆。化神后期修为,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若非瞳潼以空间感知细细探查,几乎察觉不到他们体内那股属于玄阴教的阴寒灵力波动。
巷尾的杂货铺前,一个五大三粗、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挑选兽皮。他指尖粗糙,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迹,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野兽腥臊气。万兽山的探子,伪装得粗犷,眼神却锐利如鹰。
更远处,对面客栈三楼的某扇窗户后,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意如同蛛丝,若有若无地牵连着小院门前的石阶——幻剑阁的人,连监视都带着剑修的执着。
而巷子中段那棵老槐树下,蹲着一个晒太阳的老乞丐,破碗里扔着几枚铜钱。可他那双半眯的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一缕炽热火光,暴露了他烈阳宗的身份。
四大宗门,默契地完成了对小院的合围。他们没有交流,甚至彼此之间还隐隐带着敌意——玄阴教与烈阳宗积怨已久,万兽山和幻剑阁也互相瞧不上眼——但在“监视林帆一行人”这件事上,他们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这是无声的施压,也是赤裸裸的警告:你们,在我们的视线里。
院中,敖莹正趴在窗缝往外看,龙眸里满是不爽:“烦死了!出门买个灵果都能被三四批人轮流跟,跟到一半还‘换班’!他们是没事干了吗?”
苏妲坐在桌边,指尖轻抚着一块温润的幻术阵盘,紫眸中灵光流转:“不止跟踪。昨日我去城南的‘百草堂’采购药材,刚进店门,门口就‘恰好’发生了两伙散修斗殴,把路堵死了。我在店里挑了一刻钟,他们就打了一刻钟,我前脚刚离开,后脚他们就散了。”
沐清溪正在整理丹室,闻言柔声补充:“前天我去‘灵泉坊’取预订的寒玉髓,掌柜的说货被一位‘贵客’临时加价买走了。我加了三成价,他才‘勉强’从库房深处又‘找’出一份。”
洛清雪抱剑立于院中,冰眸扫过墙外某个方向:“昨日论剑台归来,身后缀了七道剑意窥探。三道来自幻剑阁,两道是野路子剑修,还有两道……藏着烈阳宗的焚灼感。”
这些“意外”都不致命,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攻击。但它们密集、持续、无处不在,像无数只苍蝇嗡嗡作响,试图扰乱心神,消耗精力,逼人露出破绽。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姿态:我们盯上你们了,在凌云城里我们或许不能直接动手,但出了城呢?在仙墟里呢?
“拙劣的把戏。”林帆坐在石桌旁,慢悠悠地剥着一枚灵橘,“不过既然他们这么想玩……”
他掰下一瓣橘子递给身旁的洛清雪,洛清雪迟疑了一下,张口接了。他又掰一瓣喂给沐清溪,沐清溪脸颊微红,也低头吃了。
敖莹立刻凑过来:“我的呢我的呢?”
林帆笑着把剩下大半个橘子塞进她手里,然后拍了拍手,站起身。
“瞳潼。”他看向屋檐上静静坐着的紫发少女,“城西三百里外,是不是有一片‘黑曜石林’,盛产炼器用的‘地火晶’?”
瞳潼紫眸微闭,空间感知蔓延,片刻后睁开眼:“是。地形复杂,石柱林立,深处有地火脉涌动,干扰神识和灵力感知。坊间地图有售,公开的采集区。”
“很好。”林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收拾一下,你跟我去‘买点材料’。”
敖莹眼睛一亮:“我也去!”
“不。”林帆摇头,“你和清雪、清溪、苏妲留在院里。今天可能会‘热闹’,守好家。”
他特意强调了“热闹”二字,众女立刻会意。
这是诱饵,也是试探。
既然对方想逼他们出手,那就……如他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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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林帆和瞳潼走出小院,径直往城西传送阵方向走去。
两人都没有刻意掩饰行踪。林帆一袭玄衣,背负双手,步履从容;瞳潼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紫发紫眸,怀中抱着一个空的储物袋,像个乖巧的侍女。
几乎在他们踏出院门的瞬间,巷弄内外,至少十二道目光同时锁定过来。
茶楼二层,那两名玄阴教探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迅速取出一枚黑色玉符,低语数句,玉符化作黑烟消散。另一人则悄然起身,混入街面人流,远远跟上。
槐树下的“老乞丐”慢吞吞地收起破碗,佝偻着身子,一步三晃地朝着相同方向挪动,速度却奇快。
杂货铺前的万兽山汉子,随手将刚买的兽皮塞进储物袋,大步流星地跟上。
对面客栈三楼,那道剑意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收敛,但窗户后的人影已消失不见。
林帆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还在街边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停了停,买了两个兔子形状的糖画,递给瞳潼一个。瞳潼接过,小口小口地舔着,紫眸平静地扫过身后那些若隐若现的“尾巴”,眼中银光一闪而逝。
两人通过城西传送阵,直接抵达了距离黑曜石林最近的一个小型驿站。驿站外已有几支修士队伍在集结,准备进入石林采集地火晶。看到林帆和瞳潼这两个明显是“生面孔”的修士单独前来,不少人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林帆没理会,带着瞳潼径直踏入石林。
石林名副其实。无数根高达数十丈、通体黝黑如墨的石柱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形如迷宫。石柱表面光滑,反射着天光,让整片区域的光线都显得扭曲不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金属混合的气味,深处隐约传来地火涌动时的低沉轰鸣。
这里是绝佳的伏击地。地形复杂,干扰极强,杀人夺宝后往石林深处一钻,很难追踪。
两人不紧不慢地往深处走。林帆偶尔停下,用神识扫过石柱根部,寻找可能裸露的地火晶矿脉,偶尔还真能捡到几块品质不错的,随手扔进瞳潼抱着的储物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已深入石林腹地。周围越发安静,连地火的轰鸣都仿佛被石柱吸收,只剩下两人脚步声在石壁间产生的轻微回响。
林帆在一块突出的黑色岩石上坐下,从储物戒中取出水囊,喝了一口,又递给瞳潼。
“跟了这么久,”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石柱间回荡,“不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十二根石柱顶部,同时亮起光芒!
赤红、幽黑、靛青、灰白——四种不同颜色的阵法纹路瞬间蔓延开来,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方圆百丈的空间彻底封锁!光网笼罩之下,空间凝滞,灵力迟涩,连地火脉的波动都被强行镇压。
“嗡——!”
十二道身影从石柱后、阴影中、甚至地底同时跃出,稳稳落在光网边缘的十二个节点上。
四人为一组,服饰、气息截然不同。
东侧四人,身着烈阳宗赤红法袍,为首者是个独眼老者,面如重枣,手中托着一枚不断旋转的赤红宝珠,修为赫然是炼虚初期。他身后三人,皆是化神巅峰,手中各持一杆烈焰阵旗。
西侧四人,黑袍罩体,气息阴寒如九幽,正是玄阴教。领头的是个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中年妇人,手中握着一根白骨法杖,杖头镶嵌着一颗不断冒黑烟的骷髅,同样炼虚初期。她身后三人,修为略逊,但手中都捏着漆黑如墨的符箓。
南侧四人,兽皮裹身,肌肉虬结,万兽山。为首的是个脸上有三道爪痕的光头巨汉,肩上蹲着一只通体紫黑、背生倒刺的狰狞蜥蜴。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炼虚初期的蛮荒气息毫不掩饰。身后三人,气息稍弱,但腰间兽袋鼓胀,隐隐传来低吼。
北侧四人,青衫负剑,气息凌厉,幻剑阁。领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年轻剑客,怀抱一柄连鞘长剑,剑未出,森然剑意已弥漫开来,同样是炼虚初期。他身后三人,呈品字形站立,手按剑柄,气机相连。
十二人,四个炼虚初期带队,八个化神巅峰辅阵,再加上这提前布置、显然耗费不菲的“四象锁灵大阵”……好大的手笔。
“林道友。”独眼老者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锣,“久仰了。老夫烈阳宗外门执事,炎燎。”
枯槁妇人接着道:“玄阴教外事长老,鬼婆。”
光头巨汉狞笑:“万兽山,屠刚。”
阴鸷剑客冷冷吐出三个字:“幻剑阁,冷锋。”
四人自报家门,语气看似平静,但那种居高临下、稳操胜券的姿态,毫不掩饰。
林帆坐在岩石上,连姿势都没变,只是抬眼扫了一圈,笑了笑:“四位道友兴师动众,在此设伏,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炎燎独眼中闪过厉色,“只是想请林道友……交出在夺魁台所得的那枚混沌仙墟令,再自封修为,随我等回宗门‘做客’几日。至于这位小姑娘……”
他目光落在瞳潼身上,贪婪一闪而过:“也一并请了。放心,只要道友配合,我等绝不会伤你们性命。”
话说得好听,但谁都知道,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废了修为都是轻的,搜魂炼魄、沦为玩物或实验材料,才是大概率结局。
“哦?”林帆挑了挑眉,“若是我不配合呢?”
屠刚肩上那只紫黑蜥蜴猛地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尖啸,口中滴落腐蚀性的毒涎。他咧嘴道:“那说不得,只好请道友……永远留在这黑曜石林了。正好,这片地火脉,炼化尸骨最是干净。”
鬼婆手中白骨法杖一顿,周围黑雾翻涌,隐隐有鬼哭之音:“林道友是聪明人,当知取舍。以一敌十二,还有大阵封锁,你没有任何机会。”
冷锋没有说话,只是怀抱的长剑,又出鞘了一寸。寒光乍泄。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林帆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以一敌十二?”他摇摇头,笑了,“谁告诉你们……”
他伸手,揽住了身旁瞳潼的肩膀,将她轻轻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我是一个人了?”
话音未落,瞳潼紫眸中,银光大盛!
她一直抱在怀中的那个空储物袋,无声滑落。而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复杂、仿佛蕴含着空间本源奥秘的法印。
“虚空……断界。”
四个字,轻如呢喃。
但下一瞬——
“咔嚓!”
以她和林帆为中心,方圆三十丈内的空间,如同被打碎的镜子,陡然裂开无数道纵横交错的黑色缝隙!
那不是裂缝,是空间的“断层”!是瞳潼以炼虚后期的空间造诣,强行在这片被大阵封锁的区域内,切割出来的一小块独立、扭曲、完全由她掌控的临时领域!
四象锁灵大阵的光网,在触碰到那些黑色断层时,如同陷入泥沼,光芒剧烈闪烁、扭曲,竟无法再落下分毫!
而更恐怖的是,那十二名布阵者,在空间断层出现的瞬间,全都感到自身与阵法节点之间的联系,被一股诡异的空间之力强行扭曲、切断!
“什么?!”
“空间神通?!炼虚后期?!”
炎燎、鬼婆、屠刚、冷锋四人同时色变!他们得到的情报,这紫发少女最多炼虚初期,精通空间之术,但绝没想到,她对空间的掌控竟达到了如此骇人的地步!
这不是简单的“精通”,这是近乎“主宰”!
“动手!”冷锋最先反应过来,厉喝一声,怀中长剑终于完全出鞘,化作一道凄冷剑光,直刺林帆咽喉!他知道,必须先破掉这诡异的空间领域,否则他们所有人都会陷入被动!